中国劳工通讯编者按:《回到人民中去》一文的作者吕日周是全国颇有名气的"清官"。然而,
对我们来说,该文的价值是反映了中国北方农村那些触目惊心的现实。
吕日周(山西长治)
骑自行车,我觉得是联系群众的一种好形式。走得慢,看得真;体积小,方便行;费力气,感受深;群众见,觉得亲。平
时去不了的地方能去了,见不到的人能见到。从当县委书记到现在的20多年间,只要有空闲,我就骑上自行车转转,有时走得
近点,有时走得远些。日子久了,群众不仅愿意和我说话聊天,还不时有人坐在我的车后,让我驮著他们四处看看。每逢这个
时候,我为群众没有把我当外人而高兴,我也为成为他们中的一员而欣慰。
骑车下乡是我个人的工作方式,我一直强调说骑自行车下乡不一定是最好的形式,但坐卧车下基层却不能成为惟一形式。
联系群众就要用群众的方式,群众坐拖拉机、坐畜力车、坐公共汽车,甚至骑马、步行,市地以下的领导干部都应该有这样的
实践体验,一年有那么几次也行。市地以下干部本来生活的环境就在人民中间,老坐小车出出进进,群众就会与你产生隔膜。
使用群众的交通工具,像老百姓一样正常生活,才能贴近群众、了解群众,带ぴ感情去关心群众,进而与群众建立血肉联系。
一路民告官
2001年春天,农忙的日子悄悄抬头。城里却迎来了“五一”长假。我想,平时日常杂务多,不妨趁这个长假骑自行车到周
边县区的工厂、农村、学校看看。从4月28日到5月6日,我和几个同志先后分两次抽出五天时间,骑自行车到了郊区、潞城、
长治县、长子的45个村子、12个学校和9个企业,一路行程250多公里。
潞城市羌城村是个离公路并不太远的村子,街头扎堆儿闲坐著一群老人。我停下自行车问大家,你们村有什么问题没有?
乡亲们有什么困难没有?有个老汉直言快语地说:“村干部前年就吃了5.7万元。”我问,去年吃了多少?老汉摇摇头,说:“
去年就不上账了。”老汉说他叫李安生,老党员,敢说敢当。“村里卖地得了7万元,账上只有几千元。”“钱哪去了?”“大干部
花大钱,小干部花小钱,老百姓花不上钱。”李老汉越说气越大。我对随行人员说把这些问题都记住,逐项查清楚,马上给群
众个明白。一个村子一年吃喝几万元,怎能不让老百姓心寒。
在长治县郝家庄村,群众见我下乡来,大家争著反映村上问题。一个叫高连生的群众说,1982年村里变压器被盗,去年在
邻近的义堂村找见了,大伙一合计把变压器拉了回来。我们把这件事反映到乡里,他们官官相护,不问丢失原因,不敢处理当
事人。老高继续说,过去村里有8辆汽车,一辆吉普车,还有装载机,现在全无下落。过去给煤站上煤,每年集体收入几十万
元,钱也不知道花到哪里去了……
舞台广场上的群众越聚越多,反映的问题也越说越细,宅基地问题、垃圾问题、打架纠纷问题等等。我告诉大家,老乡们
不要著急,有问题慢慢说。有人见我有耐心,索性把我拉到问题现场去。走出郝家庄,我心情特别地沉重,为什么民怨鼎沸?
村务和财务不公开是引发各种矛盾的祸根。
一路走来,我接了不少状子,费了许多口舌去解释,有时被反映问题的人们拖住自行车后尾架,能使我原地倒转一圈。有
时被激动的人群围住,有时被扯住衣服,有时被拽丢扣子,想想那些迫切需要解决问题的群众,市委决定要求从市到村,四级
干部都公开,谁不公开谁下台。
放羊娃小会文
一条小溪潺潺流过潞城市的南舍村。河边柳枝轻拂,野草青青。一群羔羊在悠闲地寻找食物。羊群一旁站著放羊老汉,一
头跟著一个十几岁孩子。眼前这幅景象,简直像浪漫诗人笔下的“桃花源”。
深入到“桃花源”中调查,才发现里边竟是令人心酸的故事:我和“老羊倌”问话,得知他叫李红喜,今年62岁,上世纪60
年代当过村党支部书记。放羊孩子叫任会文,今年14岁,和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而是他雇来帮工的小羊倌。我问,孩子上学
吗?老汉摇摇头。
小会文是个命苦的孩子。父母原来都是长治缝纫机厂职工,他出生8个月时,爸妈离异。之后,他跟随父亲住单身宿舍,过单
身生活。他6岁那年,一场车祸夺去了他父亲的生命。小会文被爷爷奶奶领回到黎城县停河铺乡的小山村。尽管日子清贫,但
那也总算是个家。好景不长,三年后,爷爷奶奶相继辞世。爷爷生前攒下两缸老玉米,算是留给小会文的惟一遗产。小孩孤零
零住在破窑洞里,衣服脏了无人洗,头发长了没钱理,日子久了,粮食没了,便开始四处流浪。乡亲们帮他打听母亲改嫁的地
方,最后在潞城市翟店镇南舍村找到小会文他娘。令人痛恨的是,生身母亲竟然不肯认领自己的亲生骨肉。大伙苦口婆心,她
才勉强收下,但小会文还是食不饱肚,衣不遮体,他曾痛心地对小伙伴说,我是这个家里的多余人。
邻居李红喜老汉见孩子孤独无靠,就把他带在身边,跟著羊群找点事干。每当看到同龄人背书包上学,小会文就会躲到一
旁痛哭。
听李红喜老汉讲小会文的事,我鼻子发酸。我抚摸著小会文的头,问他一些同年龄孩子的事。他低头嗫嚅著,而我未能控
制住自己的眼泪。临走的时候,我没有给他放钱,我的工资又能供养几个这样的孩子呢?我要做的是调查实际情况,解决长治
存在的所有的突出问题,尽快帮助更多人走出困境。临别时,我对李红喜老汉说,放羊时给孩子带本书,让他把眼睁开,不要
当“睁眼瞎”!
我告诉同来的同志,要把小会文的事登在报纸上。很快,小会文引起了社会的关注。翟店镇机关干部自愿捐了300元钱送
到南舍小学,学校为任会文买了书本、买了学习用具和校服。5月7日一大早,这个14岁的孩子终於坐进了南舍小学一年级的教
室里。就在这一天,来长治投资考察的印尼客商从《长治日报》得知这件事,为小会文捐了5000元。
可气的是,小会文得到社会援助后,他的母亲见钱眼红,说她是小会文的娘,捐给孩子的钱不应该交给学校,要由她负责
保管。我批评了她,教育她身为人母,要做楷模。事后,群众说我办了一件大好事。同时也有人说我管得太细、太小。我说,
如果干部都去管,就不用我去管了,正因为没有人管,我才去管。这件事,我做个样子,带个头。希望全体干部都去带头做些
具体事。不能借口自己是领导,只管大事而不管“小事”。何况,对小会文来说,谁又能说这是件小事呢!我们要求干部能做大
事,也要能做具体事,假如所有的共产党人都把自己寻找到的身边具体事做好了,人民就会更加爱戴党、拥护党。
“邋遢村”和干净村
郊区有个针漳村,从东到西,整整一条街堆满了垃圾。走进村西北侧的一户农民家,年轻的女主人正端著一盆脏水往马路
上倒。我问她,你觉得这样做合适吗?她说:“大家都是这个样子,我为什么不倒?”如果每个人都不自觉,什么时候才能改了
呢?年轻妇女不接话茬,扭头进院了。
我决定去村委院看看。办公楼里出来一个人,好像认出了我,他“唉哟”一声躲起来不见了。我推开一间办公室,只见办公
桌上、椅子上、地上厚厚地罩著一层灰。办公楼下、院子里杂草丛生,纸屑飞扬。我找村支书,几次问话都无人应答。一个蹬
三轮车的人站在一旁说风凉话:“你们才走一次,村里人天天走都不在乎,你管它干净不干净!”
后来,我无可奈何地给他们戴了一顶帽子:一个邋遢支部带著一群邋遢干部,一群邋遢人住在一个邋遢村。这句话被记者
引用曝光后,他们压力骤增,很快解决了问题并请我再去针漳看他们的新面貌。我说,你们要我去的时候,我一般是不会去的
。等什么时候再脏了,我会去的。我的经验是:很多地方讲卫生,都是应付领导的。过几天,便会旧脏复发。
路过长治县的一个村,垃圾包围了村庄,侵占了农田。我下车问正在地里干活的一个中年妇女:“占了你的地,为什么不找
村干部?”“找也不顶用,干部哪能管这事儿。”
再往前走,长治至长子的旧路上,好端端的路面堆满了建筑垃圾。我对邻路的村干部说,要下功夫抓住乱倒垃圾的车,然
后扣车拍卖,把卖车的钱用来搞卫生。有时候,对待一些不自觉的人和事也需要采取一些强制的办法。
长治县林移村是闻名全国的林业典型,这个村的人是清一色从河南林州逃荒要饭迁来的。吃苦耐劳有传统,村子建得也不
错。我们进了几个家庭,发现每户院子里都有一个大猪圈,猪吼的声音很高,猪粪的气味很臭。有人说,河南人就是这习惯。
我对村干部说,这习惯一定要改,村干净不能院差屋脏,不能离自己越近的地方环境越不好,林移村什么都好,小院大猪圈确
实让人不舒服。村里要统一规划一下,养猪不能污染环境。
庭院究竟能不能养猪?当我们骑车来到长治县北呈乡西坡村时,这个问题有了答案。西坡是一个养猪专业村,大户养上百
头猪,一般户养二三十头,少者每年收入数千元,多者几万元。猪舍搬到院外,和人分离得较远。我问村支书:“你们猪圈卫
生咋处理?”支书领著我来到一户人家,双层猪舍,水冲猪圈,没有一点异味。我不由连连称赞:“这个办法好!赶快告诉林移
村,让他们来参观学习。”来到长子,更有高招。青岭村养猪用沼气,只要花上500元,就能用上沼气点灯、取暖、做饭。
农村垃圾也不是没有办法。离针漳村三五里地的长治县王童村,就是另外一番景象。尽管这天刮著大风,街道上却没有什
么杂物,村子里也看不到一处垃圾。几位年长者在凉亭里闲聊,我过去夸奖他们:“这里的卫生不错啊!”一会儿,村委主任李
天乐过来,他介绍说,村里党员搞“三包”:包卫生、包植树、包村民纠纷。一个党员包一片,发现谁不卫生,先追究党员责任
,再教育处罚群众。垃圾用拍卖的办法,全村的所有垃圾以4800元拍卖,应标者必须先交1万元抵押,到年终大家评,认为清
得净、拉得好,连押金带工资一次全部付清。
我对基层干部讲,垃圾也是资源,经过加工处理就会变成米粮。农村卫生问题,看似小,不算小。我们一个320万人口的
地方有250多万人口在农村。城市搞建设、讲文明,农村谁管?农民要脏到什么时候才算个头。农村里曾经灭绝了的传染病,
又死灰复燃了。毛主席老人家过去送走的“瘟神”,又大摇大摆地来了。所以,我常说不关心农民,我们就失去了关注的主体,
“三个代表”也就失去了大多数。
中午时分,我在群众家吃饭,王童村老支书牛满成找来,我和他一边吃饭,一边讲群众如何夸他搞卫生。我说,为了把村
子清理干净,你带领全家扫了七天街,了不起。过去坏人扫街,好人享受。如今不搞阶级斗争了,就要党员吃苦受累,让群众
分享成果。他听了我的话,没有高兴,反而哭了。说起了另外的事。“吕书记,他们不该那样待你!”我问什么事?他说:“前
几天你在会上作报告,他们不给你倒水。我在电视上听见你说:给我倒点水!”听到这儿,我不禁笑了,告诉他,这不是服务
员故意不倒水,是忘记了。这件事,我会永远牢记!尽管事情不大,话语不多,群众的点滴之恩,会作用我一辈子:群众对我
们的关心,如父母对小孩寄予希望,体贴入微;而我们对群众的关心,却如大孩对父母,不需依靠时,常有不孝!
菜农之惑
骑车走在309国道郊区南垂路段上,远远就见许多菜农正在忙碌著。我们进了路边的蔬菜大棚。一个叫雷左进的棚主拖ぴ
一条残腿告诉我,现在大棚菜难种哩!我说,怎个难法?老乡说,别看大棚能挣钱,没有技术也不行。我告诉他现在就是科技
时代,没有技术肯定不行!他又说许多名词听不懂,许多新技术不会用,他希望有文化的干部下乡来指导指导。
再往前走,我们又进了潞城市崇道村的一个蔬菜大棚。看到大棚里的西红柿长出了怪状,我问怎么回事?主人任素斌说,
过去种过几天大棚,不懂多少技术,原先种黄瓜还凑乎,现在改种西红柿,就闹出了笑话。围过来的其他菜农说:“好的西红
柿一斤能卖七八毛钱,现在这模样也顶多买个毛把钱。”
在场的人七嘴八舌,有的说是种子问题,有的说是管理问题,还有的说是肥料问题。我把这些情况记下来,对大伙说:“我
会很快让农业部门派技术人员来这看看问题究竟出在哪儿。”这件事,使我想起在沁县漳源镇蹲点时,农民反映牛为什么要啃
木头咬砖头?羊为什么越长越小?黄花菜为什么会烂根?这些问题都涉及到科学技术,都需要给农民以新的传播。於是,我们
在全市全面安排了科技下乡活动,为思想解放了的农民再送去科技财富。
在长子邹村,我看见一个大棚简陋得一场大风就可能刮倒,抱著孩子的女主人说:“我们刚刚结婚,家里欠下不少债,小额
贷款又贷不到,只能凑乎弄吧。”我说,你去找农行,他们有的是钱。去年,争取来1亿元小额低息贷款,年底放不下去,最后
给中国人民银行写了检查才退回去。老百姓听了我的话,又高兴,又担心:“吕书记,不是那么回事,我们找信用社好话说过
几箩筐,人家就是不理睬。那些人手里有点权,就变著法子刁难人,跑上十回八回没个准信,我们也就不去求他们了。”
金融部门地方管不了,但我相信,群众的困难是真的。以后我们千方百计和金融部门多联系,多沟通,市里活动请他们参
加,重要事情让他们参与,目的是为了让他们帮助我们尽快甩掉穷帽子。长治的各级干部这样做,感动了金融系统的领导。人
行行长尹有树担任一把手以来,当年就深入全市11个县调研,历时70余天。之后,他又一次次蹲点,总结出200多种化解风险
的具体办法,为全市调产筛选出159个重点项目。2002年1到9月份,全市农信社整体经营实现月月盈余,农民人均收入前6个
月达到989元,高余去年同期20.8%。
大棚做不大,官却有人想做大。我骑车每到一个地方,总在屁股后跟两三个跑官的人。只要知道我去哪里,他们就带著关
系信和个人简历不辞辛苦地找来,最后总是千篇一律地再三说一句:“我的事全靠您了!”我也总要反问一句:你不干好自己的
工作,那农民的事靠谁呢?我告诉他们农民盼服务,要尽快帮农民迈过生活坎、生产坎、科技坎和经营坎。
永远调不走的村官
国家干部有很多好处,如果这个地方不能干,他还能想办法调到别的地方干。农村干部就不行了,他在自己的身上印了个“
农”字,怎么干也脱不开“村”缚。这些人肩挑著中国大多数人的利益,他们没有多少谋私的条件,只靠觉悟或者叫良知为老百
姓办事。有的地方穷,村干部不好选,就用抓的办法,谁抓到谁认罚当干部。甚至有地方还选不出村书记,一缺就是几年。我
们说关心群众,农村干部就是最优秀的群众,没有他们的努力和默默奉献,我也不敢去设想会有什么结果!
时已过午,长治县北郭村有一家人还在田里播种谷子。我从田间路过,问其中的长者:“你觉得农村的关键问题在哪里?”
老人说:“干部难当,村里不本份的人多,经常闹事,找干部的麻烦。”随行的同志怕他替干部说情,问他:“你当过干部?”老
人说:“我一辈子是个庄稼汉,我是看干部太可怜。”我听懂了他的话。我父亲当过村干部,农村工作得罪人多。父亲在外惹了
人,母亲就把家里鸡下的蛋拿去赔情,求人家谅解。所以,我小时候在家里很少吃上鸡蛋。
中午时分,我们在群众家吃饭,卸任的老支书来找我,想说说农村干部的清苦。这位干了21年农村工作的老支书,由於身
体原因,去年主动让贤。村里的变化,老百姓都说是老支书干出来的。他说:“我得为村官说句公道话。如今是商品社会,一
些人为了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动么就要干部赔钱,凡事都用钱说话,花钱总得有个原则、有个说法吧。干部能有多少钱?他总
不能老拿自己家的钱办大家的事吧。吕书记,你也要大力支持那些好干部!”我明白了,这位老支书的言外之意,是我们对村
干部严格要求多,但支持力度还不够。他又说:“村干部在乡里挨骂,回村里受气,到家里老婆和你打架,真叫难呢。市委要
给村干部说句公道话。”我像学生听老师讲课;也像下级听上级指示。什么叫指示?上级布置的任务叫指示,老百姓需要我们
解决的突出问题也是指示,叫做人民群众的指示。我们不能只执行上级党员、政府的指示,不管老百姓给我们做出的指示。“
大力支持好村干部”,“给村干部说句公道话”。这就是老百姓的指示,我们必须听,否则我就是老百姓说的那种人,上身穿棉
袄,下身穿裤头―对上负责,对下不负责。还有的人是光头赤脚,中间穿个棉背心,对上不负责――对下不负责,只对自己负责
。
在长子骑车走了很多村,群众说冷存蔬菜卖价好,听说固益村正在盖冷库。我骑车前往。包工的河南工头介绍说,冷库投
资者是这个村原任支书,叫申贵堂。他本来干部当得挺好,为群众办了很多事,村里变化也特别大,但因为工作认真得罪了不
少人,村党支部换届时,他干脆辞职不干了。自己投资盖冷库,主要是解决当地人储菜问题。也为了让群众多赚几个季节差价
的钱。他的冷库下边储蔬菜,上面建宾馆。
工地转了一圈,工头把我领进工棚休息。这个工棚低矮、简陋,我尽量弯身侧腰,还是沾了一头草。工头从漂ぴ灰尘杂物
的水缸里舀了一碗水,递给我,我接过碗把水喝进肚里。他望了我好半天,然后笑著说:你怎么和村支书申贵堂一般般的。我
也笑著回答他,25年前,我也是个村支书。工头话题一转,又说这个原任村支书了不起,自己下了台还不忘大伙的事儿。我们
同情他,也只在这里挣个饭钱就行。我和他细算这项工程投资所需,土建六七十万元,加上设备100多万元,全部配套下来,
整个工程要200多万元。我问,他有那么多钱?工头说,钱都是借来的,这不,他又去跑贷款的事了。从官场到市场,这个决
心下得不容易。过去在农村工作做过贡献的同志,我们都不要忘了他们,要多给他们创造条件,支持他们大胆地往前闯。
在潞城市东天贡村,到了吃午饭的时候,我骑车进了姓甄的村党支部副书记的大门,他们正吃著饭,我问老甄要了一碗面
。这位副书记见我十分随意,便和我说起集体的事:村里没有企业,上面却强行摊派工商税,我们只好把仅有的一点提留用来
买税,剩下的钱给老人们发点补助。村干部一年工资千把元,几年没有兑过现。我们苦点、累点、紧点都无所谓。本来群众工
作就难做,上面再无端增加负担,这工作就更难了。
他说的现象,我早有耳闻,1999年,全市财政收入达亿元的潞城、襄垣和长治县,均有买税和浮夸作怪,再加上沁源县、
沁县等地的虚假,全市财政浮夸超过数千万元。过去的传言在东天贡村又得到证实。我通知潞城市立即取消对东天贡村摊派的
工商税,再次要求全市分三年解决农村买税现象和财政浮夸问题。直至今年,襄垣县仍有几个乡镇为消化浮夸而在负增长。
在长子县街头与群众对话时,我把这次农村调查归纳为一个方面的两个问题,干部中既存在著“不公开、不发展和不文明”
问题;群众中也存在著“闹宗派、闹私利、闹干部”现象。农村要解决“三不问题”和“三闹现象”同时并举。“三不”固然可怕,
但“三闹”也容易犯。我为农村干部大声疾呼,群众是农民,干部也是农民,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们任何时候都不要忘记两条,
一条是干部要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遇事多和群众商量;另一条是严重的问题在於教育农民。这是当前农村工作一个问题的两
个方面。
喝一碗被污染的水
东宁静不宁静,这个村子位於浊漳河畔,这里的老百姓祖祖辈辈吃水靠漳河。清凌凌的河水,过去也只是在洪汛期才发几次脾气,那时大水裹挟著黄沙,翻滚怒卷,往下奔流,因此,落下个浊漳之名。在一年的大多数时间里她还是柔静得像个美丽的少女,在潺潺流淌中唱著一首不息的歌,人们感激她,呵护她,珍惜这像命根子一般的河水。因为,她哺育了两岸数万人们。直到1985年,随著上游造纸厂的建立、潞城市店上镇一带煤焦企业的增加,还有一些省属企业大量排污,浊漳河更浊了。老百姓赖於生存的河水像泥汤一样发黄,群众把水打到家里,经过反复沉淀过滤后才能饮用。后来,人们发现喝了河水头发渐渐稀少,牙齿随之脱落,染上水病的人一天天多起来。河里的鱼虽然还活著,却变成了“毒鱼”。
2000年10月,中央电视台把收集到的资料拍成专题片。我被请到北京的演播现场表态。我说,我们要以壮士断臂的决心和志气治理环境污染,以女士绣花的耐心和智慧创造生态平衡。绝不能为了增加财税源而多了污染源,更不能为了达小康而不顾人民的健康。
一年过后,再到东宁静,我走进一户姓张的农民家,拿起水瓢,从水缸里舀起一瓢凉水,看一看,清澈透明;尝一口,甘甜纯净。我的心感到舒坦多了,群众总算喝上了干净水!县里同志介绍说,去年,他们投资52万元,改造了附近一个三线工厂废弃的深井,又修渠把井水引到了村里,结束了群众吃污水的历史。我问农民群众还有没有发愁的事?没想,大家的顾虑还是在水上,他们听说引水工程渗水,担心会把损失转嫁到群众身上。我说,水价不会涨。工程质量由工程部门负责,出了问题追究责任人。
东宁静虽然宁静了,但浊漳河依然污水横流。我推著自行车爬了足有一公里的大坡,坡的中间有个村庄叫石堕,岸下就是不堪入目的浊漳河。石堕村的人畜饮水还没有完全解决。村民有时候还要吃污染水。我的心头又像压了一块石头。快到村旁,自行车不能在路上立放,我索性平放在马路上。下岸找不到路,同志们用手臂当绳子,把我送到岸下的河边。我说,拿个水杯来,我要从河里舀水,河水混浊看不见杯底。我豪不犹豫地一饮而尽。然后又令在场的县委书记、县长,市委办公厅主任每个人都尝尝被污染了的水。我讲了这样一番道理,领导干部只有和群众同污共染,同清共净,才能保证和群众的血肉联系。我想只有今天不怕喝污水,来日才能保证群众喝清水。喝了污水的人变得头脑清醒了,有同志介绍说,浊漳有三个源头,从榆社、武乡过来的北源水几乎无污染,从西源沁县过来的水略有污染。最头痛的要数南源水,沿河的石û尔`煤矿、漳村煤矿、漳泽电厂、长治合成厂、五阳煤矿五大企业不断排污,上游沿河的洗煤厂没有净水设施,致使沿河老百姓深受污水之害。
污水有源,治污要从源头抓起。我说,要把排污的企业家请来,让他们亲口尝尝百姓吃什么水,想一想他们该承担什么责任,从根本上解决污染问题,让浊漳河还原水质,还原人民。
长治市地处太行山区的上党盆地,是山西省唯一的富水区。由杨贵带领河南省林州人民建造的红旗渠,其源头就在长治市的平顺县境内,那里已形成了太行水乡旅游区。潞城市辛安泉是华北地区的第二大地下湖泊,也在长治辖区内。市区辛安泉第一期引水工程只解决了1/3居民饮水,还有1/3的市民继续饮用ぴ由水库污染水和泉水合流在一起的混合水;另有1/3的市民完全饮用著水库的污染水。我到长治工作后,也吃了一年多的污染水,水里的鱼腥味和各种污染物曾使我皮肤变色。2000年,市委痛下决心加快辛安泉第二期引水工程建设速度,同时建造日处理10万吨污水的污水处理厂,到2002年国庆前,引水工程完工。市区居民告别吃污水的历史!
威风“门官”
“门难进、脸难看、事难办”这种指责官僚作风的话人们经常说,这种滋味却不曾人人尝过。骑自行车从武乡返道襄垣,我实领教了一次衙门作风。
早晨5点钟,我来到了下良镇,镇机关旁边有早起的农民,我上前打招呼说他们起得早,老乡说:“不算早,庄稼人图凉快,早起下地干活的人多了。”
镇政府机关铁门紧锁著,院子里也有早起者,我想进院子看看,便让院里一个小姑娘帮助叫门。小姑娘喊了好一阵子,门卫没有应答。一个穿白围裙的厨师去厕所,我再请他叫门,门卫仍旧不理睬。门房临街有扇窗户,我们有个同志隔著窗户与门卫对话:“我们是县里干部,请你开一下门。”
“你哄谁呢?不要骗人!县干部还在睡大觉,乡干部也起不了这么早!”他终於答话了,但仍旧不起床,继续面壁而睡。我们央告说:我们进去有急事,你帮我们开开门。“门官”面壁,我自岿然不动。我们放大声音反复说:我们已经看见了桌子上的一串钥匙,你从窗户递出来,我们去开门,你还继续睡你的。“门官”不光不起床,还不时传出他假睡的呼噜声。真是“县官”不如“现管”。叫门的时间过了半小时,我还在门外进不去。实在无奈,我们找了一根长木棍,慢慢地把那串钥匙挑出窗外,从铁栏门外递给院内的小姑娘试图让她开门,又过了10分钟,小姑娘找不到打开锁的钥匙。我们的同志只好爬门进院,到后院喊起了镇党委书记。镇党委书记过来叫门,门卫仍在屋里迟疑了一阵子,然后才懒洋洋地起床开门。衙门作风竟然渗透到了“看门人”的身上,一个“门官”竟然都有如此十足的“官架子”,那么,乡官们又会是个什么样子呢?我问镇党委书记,这个人凭啥不起床,镇党委书记解释说:“他平时工作负责,不轻意开门。”不开门就叫负责任,我们说县干部他不给开门,我市委书记站在门口他不让进,群众又该怎么办?后来有人说他不知道是你来了,要知道是你,借他十八个胆也不敢不开门。
我听说这个“门官”后来被除名了。其实,门卫的懒是由乡干部懒造成的,乡干部的懒是由县干部懒造成的,县干部的懒是由市干部的懒造成的。群众懒是由党员懒造成的,党员懒是由党员领导干部造成的,各种懒是“一把手”懒造成的。长治的懒根儿责任要追到我这儿。因为,如果市、县、乡干部经常早起迟睡,这个“门官”会这样懒得出奇吗?他被抓了典型,只要他受了教育,改正了错误,还可以继续当“门官”。他给我写了一封认错信,我表明了以上态度。
其实,爬门进院的事,我经历了不止一次。进壶关县集店乡机关爬过门,到沁源白狐窑乡爬过门,到长治县苏店和沁县漳源镇,吃了多次闭门羹。因此,长治产生了个办法叫查岗。起初下面采取对策,叫“防火、防盗、防书记”。四处打听我的行踪,我往哪个方向去,哪里的干部就格外谨慎小心。几抓典型后,我们让老百姓有了对干部的监督权,有了决定干部命运的评判权,干部在人民的监督下作风变好了,变实了。
长治县韩店镇一个领导向上报告他下乡的情况,说是在柳林村养鸽子专业户家中吃过顿饭,还解决了什么问题。我们把他的下乡“记录”公示於报纸。他去的那个村的干部和他去的那户人家说,这个乡领导根本没有到过此村。所谓“记录”是编造出来的假话。为此他受到批评和处份。此后,我们逐步把党内测评和群众测评结合起来,使干部对党和人民的责任感增强了、变实了,工作的效率更高了。
用群众办法解决群众问题
2002年6月4日,《长治日报》用整版篇幅刊发了对郭堡村上访现象的深度透视,黑体大字标题写著《小事反映大问题,病根究竟在哪里》。这篇报导可谓近年来舆论监督中的一磅“重炮”。看到当天报纸,我决定下午骑自行车到长治县郭堡村,现场解决群众上访问题。
长治县过去是个上访大县,县委书记王斗林说,“告状文化极为丰富”。一年前的“五一”长假期间,我曾骑自行车到过这里,对此也深有感触。一年后,旧路重走,时过境迁,老百姓说,变了!这里的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在郭堡,遇到的村民向我反映,这两年,村党支部、村委会给大家办了不少好事,村民说,两委班子团结,在老百姓中的威信还行。又是什么原因让郭堡村背上一个“乱名”呢?
进村后,我在农民李建伟家里住下,群众给我讲报纸上反映问题的前因后果,仔细听来,报告上言言数千字,也就是群众说的芝麻粒大的两个小问题。姚金生告状,讲的是承包集体加工厂的合同续签问题,前任后任交叉,问题并不复杂,这其中有村干部公开不够的原因,也不乏无理取闹因素。李风鸣上访,说的是出租房屋收不到租金的问题,姚、李二人在县城花30元钱,请律师代写了一封上访状,所以,就把事情搞大了,招来了乡、县、市三级书记。
解决存在於群众中的问题,要用群众的办法。我把江总书记“5•31”重要讲话精神讲给县乡村三级干部听,我们任何事情都不能离开群众。密切联系群众,充份相信群众,紧紧依靠群众,这是我们战胜一切困难和问题的根本所在,也是我们党的出发点和归宿。
当天夜里,一场由群众参与的解决群众问题的讨论在小学校展开。一方是上访告状群众,一方是村支委干部,中间是本村群众和市县领导,原告方首先陈述原因,被告再做出问题答疑,群众根据问题原委,结合社情民意,逐一进行评说,在充份民主的基础上再进行集中。姚金生说罢自己的理由,不等村干部发言,群众一片哗然,显然,道理不在老姚一边。村干部解释作答,群众一阵掌声,显然,理在集体一方。最后,群众表决,支持村干部占了绝大多数,不少群众代表还当场指责了老姚的错误做法,对他提出了严厉批评。同时,也批评了乡干部把小问题拖成了大问题。干部也做了检查。一场风波,用群众方式很快有了结论。
如释重负的村干部,第二天一早来到我住宿的农户家,进门便说,还是让群众说话好!我和县乡村干部一道总结这次实践,只要按江总书记的要求办,我们就无往而不胜。走群众路线,不仅可以解决农村中存在的问题,还可以把农村的发展问题,建设问题,制度问题,包括宅基地纠纷、家庭不和、邻里矛盾等等问题都交给群众讨论,让大家广泛参与进来,通过投票表决,用民主集中制的办法,认真加以解决,问题就会变成了不是问题,困难也就变成了没有困难。任何时候,只要心里装著群众,我们就有了牢固的基础。
6月5日,一夜喧闹之后,郭堡现象得以圆满解决,村子变得平静了,但平静之中,未必都能心情舒畅地接受这个现实。早晨六点,我担心姚金生被群众批评指责后的思想疙瘩不能解开,所以来到了上访户姚金生家。姚金生先是一惊,后又热情地迎我进门。他的老婆有气未消,冲著我就是一句牢骚“你们官官相护”,站在一旁的姚金生马上阻止她:“吕书记是个清官,你不能胡说。”我站在院里,一边批评了他们,又一边耐心地做老姚夫妇的工作,不要为了个人的一己私利,就不顾集体的利益;不要只想自己的事,而不顾大家的事;更不能无端上访告状,制造各种事端,破坏村里的稳定。凡事要有个集体观念、大家观念和群众整体观念,干部不能脱离群众,作为群众也不能脱离大多数群众,我们的出发点是维护大多数人的利益,不能为了一个人的利益而牺牲大多数人的利益。
姚金生接受了我的劝说,当即表态愉快接受。随后,他又找到我住的农户家,为他妻子不冷静的态度表示歉意。我对他说,手心手背都是肉,长治工作要努力做到不让一个群众掉队。多一个群众,我们就多一份干好长治工作的力量。
走出姚家,村干部又讲述了因宅基地而闹矛盾的一对纠纷户。过去村里改造道路拆迁民房,一户讨便宜得到了大面积宅院,另一户吃亏宅院狭小。小院想与大院平分,两家因院墙闹纠纷不可开交。村干部工作做不下来,把难题交给了我,看了前院,又去后院,前后面积区别太大,大宅院不尽合理,小宅院多有委屈。两户主人都不在家,我告诉村支书,解决这个问题的好办法,多问问群众。让大伙讨论评判,一个晚上不行,就搞两个晚上,让群众说该怎么办?由群众投票表决,一切听群众的意见,把问题交给群众,相信公论就有了。问题的关键是个利益关系,我们讲,要代表大多数人民的利益,两个人的利益总比一个人的利益更重要,两个家庭总比一个家庭更人民吧!走在群众中,就要敢於面对大家,重要的是用什么样的心态,用什么样的“三观”,用什么样的方式方法来宣传群众、教育群众、发动群众,这是我们坚持走群众路线的重要一步。
2002-11-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