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叫卖千亿国资

2002年11月21日

■编者按

  江泽民在十六大报告中明确指出,要深化国有企业改革,除极少
数必须由国家独资经营的企业外,积极推行股份制,发展混合所有制
经济;而在此前后,中央部委出台一系列允许外资进入国内股市、打
通外资与国有资产通道的政策;加上数月来,各地方政府积极地变现
与重组国有企业―――所有这一切,都预示著中国国有资产管理体制
正酝酿重大变革。这一触及近11万亿元中国国有资产总量(据财政部
统计,截至2001年底)的巨变,可能标志著近20年艰难而曲折的国企
改革已进入收官阶段――正如一位官员所言,“留给我们的也就是这
二三年的时间。”如果再拖下去,国企的改革成本将会成倍增加。

  我们选择了重庆、深圳、济南三个比较有代表性的城市,直面三
城市国企改革实践及其不同症结,与读者共同探索国企改革的出路。

  “我们已经准备好了,就等著政府令出台。”11月7日,重庆产
权交易所总裁莫景杰言辞之间略显焦急。

  他所说的“政府令”就是《重庆市产权交易管理办法》。根据此
《办法》,重庆市国有企业与集体企业的产权交易必须进入重庆市产
权交易所交易。

  这意味著重庆市1000亿元之巨的国有资产存量将在3至5年内在产
权交易所进行变现和重组。

卖掉先锋

  急归急,不能否认的是重庆产权交易所的发展速度已经超乎人们
的想象。今年8月9日挂牌成立的交易所在短短的3个月里已经吸纳了
评估价值高达100亿元的存量资产,建成了先进的电子信息及交易平
台,会员的发展、产权交易经纪人的培训、交易程序与管理规则的制
定都已准备妥当。

  重庆市产权交易所的发展速度如此之快,有知情人士透露,是先
锋磷肥厂一波三折的产权改革让政府下了决心。

  2000年,南川市经委决定对已局部停产的国有化工企业重庆南川
市先锋磷肥厂进行股份制改造,方案确定为由职工持股并允许工厂原
有领导层相对控股。这本是一个各方都能接受的方案,但在对股权进
行定价这一环节上却出现了无法弥合的分歧:当时该厂的账面净资产
为1400多万元,原厂长只愿意出价50万元购买价值1050万元的国有股
权。这无疑与政府的预期相差甚远,经过长时间的胶著之后,经委决
定改变原方案,对国有股权进行拍卖。

  拍卖前,经委委托南川市的评估机构对先锋磷肥厂进行了资产评
估,评估结果为2100万元。经委以此为依据,贴出拍卖公告,以100
万元为底价进行拍卖,但要求买方必须解决职工安置费用。在应标期
内,仅有一个自然人买家应标,并按要求缴纳了100万元的保证金。
於是拍卖由竞标转入议标,最终在2000年11月由经委与买方签订合约,
双方约定,原厂400多名职工的安置和补偿费用约计700万―800万元
由买方承担,而且在买方接管工厂后,有优先聘用原厂职工的义务;
另外的100万元为政府收入。

  事情在买方入主工厂后发生变化。买方将资金更多地用于生产而
非事前说好的职工安置,并为降低成本而裁员。失去保障的工人感到
不满,而原以为控股权势在必得而又未得的原厂厂长同样感到了失落,
他与工人一起申诉。随后,先锋磷肥厂的产权转让被作为国有资产流
失的典型案例,有关部门成立联合调查小组对事件进行全面核查,结
论排除了南川市政府官员参股持股和暗箱操作的嫌疑,但指出在这一
产权交易中存在资产评估不适宜、操作程序不当等问题。比如南川市
的评估机构仅有资格评估2000万元以下的资产,而先锋的评估价已经
超出其评估权限;在进入拍卖程序时,公示时间过短,公示范围仅限
于南川,客观上限制了其他可能的买家。

  南川市经委仍然为免除了暗箱操作嫌疑而大大松了一口气,接下
来的是劝退原买方,解除合约。此时已是2001年9月,买方入主先锋
已有10个月之久并进行了生产投入。可以想见的是解约过程并不愉快,
而据经委官员介绍,经委只是返还100万元现金及利息,并未对该买
家有任何补偿。

  尽管被迫出局的买方正在起诉南川市经委,但南川市经委暂时无
暇顾及。对南川市经委而言,更迫在眉睫的压力来自上级政府。他们
知道,先锋厂的产权必须再次转让,而且只能成功。

  这一次产权转让极其严格地按照法定程序逐项进行。资产由重庆
市天健会计师事务所最终评估为1900万元;产权由重庆市财政局重新
界定为资产的98%属国有产权,1%属集体产权。改制的结果是将先
锋磷肥厂改为先锋化工有限责任公司。

  2002年6月,受委托的重庆市辉煌拍卖公司以2000万元为竞拍底
价,在全国性报纸和南川政府网站上发布拍卖公告。

  经委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在法定期限内,前四次拍卖公告
均无人应标,被迫流拍。依据相关规定,每次流拍后,底价可降低30
%。先锋化工的拍卖底价从2000万元降至600万元―――这一数字正
是南川市经委的心理底限,因为它刚好与先锋现有职工的安置费用抵
消。若低于这一价格成交,政府必须从本已拮据的财政中挤出资金,
补足差额,同时也难以抑止工作不力造成国有资产流失的非议。

  直到最后一刻,2002年8月发出第五次公告时,经委才在视野范
围内发现了一个有实力的买家―――福建双赢集团。该集团主要经营
化工产品,已在南川收购另一陷於窘境的国有化工企业。结果令双方
满意:南川将烫手的山芋扔出,证明了政府的清白;双赢集团以低价
格得到了生产线和土地。

  对於政府来说,更重要的是所有的先锋职工都得到了妥善安置。“
没有一个上访的。”主管官员说这句话时的欣慰和解脱显然发自内心。

  但南川市经委的尴尬境地也在此过程中暴露无遗。“我们也有同
情心,看到下岗工人没有保障,我们也难以忍受。可是不是我们不想
卖出好价钱,而是我们做不到。上级部门有压力,职工也不理解,地
方财政又紧张,我们的余地实在太小。”一位官员长叹一声。

三大瓶颈

  先锋厂并非特例,相似的情况在中西部地区屡见不鲜。

  对此,交易所总裁莫景杰深有体会却也无可奈何,“在深圳进行
的国有资产转让,可能是账面净资产1000万元,评估2000万元,成交
3000万元;而在重庆,这一顺序更多是倒过来的―――账面净资产10
00万元,评估500万元,成交300万元。”

  究其原因,在於三点:

  首先是有限的社会接盘能力的制约。产权交易市场的资本供给方
即国有资产的潜在买方可以大致分为四类:本地资本、外国资本、东
部民营资本、MBO(企业管理层购买股权)。

  相对於其他三方,本地资本有更充份的动力去购买国有产权,但
与其他西部地区一样,重庆承受著初级产品低价输出和加工产品高价
流入的双重损失,处於“积累资金不足―产业结构老化―劳动生产增
长率缓慢―人均收入水平低―资金供给能力小”的恶性循环之中;同
时,身为老工业基地,国有经济成份长期支配著绝大部份的社会资源,
民营资本的成长空间有限,资本积累薄弱。受购买力的约束,在公开
市场上,本地资本的出价和购买规模都不能满足产权供给方的需求。

  外资无疑是最具吸引力的。但目前以深圳、上海为代表的东部沿
海地区已纷纷以更抢眼的面目吸引外国战略投资者,开放领域抢先从
一般竞争性领域扩展至银行、保险、公用事业等垄断领域。而对外资
而言,无论从战略上还是资产质量上考虑,西部地区投资环境的吸引
力都整体弱於东部。

  同样,东部民营资本也为东部地区所圈定,他们的庞大购买力将
首先被东部的国有资产消耗。

  至於管理层收购,并不被认为是国有资产变现的必要方式。而由
於融资条件的制约,目前MBO也很难在国内公平竞价的机制下普遍实
施。因此,很难期待原有企业管理层成为国有资产的主要买方之一。

  国有资本的退出与非国有资本的进入可看成是一个过程的两个方
面。一旦在资本市场上找不到投资者来接盘,国有资本的退出只能是
单方面的意愿和行动,难以真正实现。

  其次是冗员安置障碍。重庆市在竞争性领域的国有企业数量庞大,
在这些国有企业里工作的职工为数众多,一旦国有资本退出,谁来支
付这笔巨额职工安置成本,将成为最突出的问题。出於政治安定的需
要,地方政府常常将职工的安置、社会保障基金的补足列为第一目标,
并以职工是否上访作为产权交易成功与否的重要标准。在许多情形下,
买方并不情愿承担这一成本,交易的谈判难度将增加。

  再次是国有企业的债务负担。如果筹集不到解决国有企业债务的
巨额资金,国有企业退出的可能性将大打折扣;但如果将债务负担摊
入国有资产的价格中,又会抑制购买方的购买欲望,进一步降低对国
有产权的需求。

  可以看到,重庆产权交易所面临的真正挑战来自於经济发展相对
滞后造成的产权供给远大於资本供给,使得产权交易市场成为买方市
场;国企沉重的债务和冗员负担又进一步增加了产权转让的难度,抑
制了资本供给方的购买欲望。而这一现实将直接影响到产权交易的定
价机制―――在买方缺位时,国有产权被迫以较低的价格出售将不会
仅仅是个别现象。

  在产权交易市场没有成立时,国有资产若以低於净资产评估的价
格出售,主持操作的政府官员和企业领导会被认为无能,甚至难脱暗
箱操作的嫌疑;但产权交易市场的成立并不意味著万事大吉,国有产
权或集体产权的代理人虽然可以免责,但当产权以低价成交时,国有
资产保值增值的原则仍然受到损害,隐身的产权卖方――产业工人仍
会因为自身的权益受到损害而质疑政府。这是一个两难的境地。

解决之道

  对於产权市场的供求失衡,无论是产权交易所还是地方政府都有
著切肤之痛。为了增加产权供给方的吸引力,《重庆市产权交易管理
办法》呼之欲出。在此《办法》中,重庆市不惜动用政府的强制力量
明确规定:重庆市国有企业产权交易必须进入重庆产权交易所交易,
集体企业产权交易应该进入重庆产权交易所交易;若国有产权出现场
外交易,交易将被视为无效,工商、财税、国资、银行等各部门将不
予办理有关变更手续,其当事人将负上行政或刑事责任。除此之外,
对其他非公有制企业进场交易,重庆市经委主任余远牧也表示了欢迎。

  但前景并不乐观。交易所总裁莫景杰介绍,目前登记的100多亿
存量资产主要来自两个部门:其中近70亿资产由交易所的主管部门重
庆市经委以行政命令的方式召集而来,基本属於中小企业,资产质量
较低;其余是华融资产管理公司重庆办事处登记的数十亿元大型国企
的债权和股权。他坦率承认,真正有实力的中介机构和买家并未进场,
他们目前的一切工作都只是奠定基础。

  “对产权交易所而言,现在最重要的是两件事,”产权交易部负
责人刘宏说,“第一,政府令尽快出台;第二,尽快物色到有实力的
买方。”刘宏认为前者是保证交易产权的供给和质量,后者是与买方
需求对接,促成几笔大交易,通过示范效益,吸引投资者大量入场。

  许多机构则正在场外悄然观望。与华融资产管理公司相比,同样
承担著大量国有企业债转股任务的信达资产管理公司则较为谨慎。据
信达重庆办事处投行部的负责人透露,他们一直在关注事态发展,并
派人参加交易所的经纪人培训,但以何种方式进行合作,目前仍在进
行可行性论证。

  除了政府令尚未出台、各项规章制度也尚未确立之外,信达表达
了对更深层次问题的担心:重庆产权交易所能否吸引大量有实力的买
方,形成有竞争力的市场竞价?能否吸引有层次的专业机构和人才参
与信息的收集和分析,有效地提供高质量的资产评估、财务顾问等中
介服务,而不仅仅是产权交易的初级汇集和登记?信达希望在更高层
次上参与其中,同时扮演交易产权的自营者和投资银行机构的角色。

南方周末

记者余力
 

2002-11-21

参考资料:http://www.nanfangdaily.com.cn/zm/20021121/jj/jjtt/200211210668.as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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