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崇国
前不久，我碰到一名法国律师。他告诉我，他在上海工作了六年，妻子是中国人。在说到他对中国的热爱时，他十分兴奋地大声道，中国真棒，每一个人都很幸福！
看到那白里透红的面孔，我想，一个幸福的人会觉得世界阳光普照，所有的人和他一样幸福。而且，我马上猜到，他妻子一定也在他的律师事务所或外资企业里工作，至少有四、五千元的月工资。果然，他主动地告诉我，他妻子每月有六千元的工资。
我告诉他，你的妻子一定是幸福的。但，别忘了中国还有那些每天都冒著生命危险下矿井的工人，很多民工的月工资只有你妻子的十分之一。我不认为他们是幸福的。听了我的话，这位律师似乎十分扫兴，甚至有几分恼火地说：是呀，那些民工一个月只有几百元的工资，但，有更多的人因找不到工作而整天挨饿，他们凭什么要抱怨？
他的这些和中国的某些文化精英们一样腔调的议论使我迅速地理解，他热爱的根本就不是什么中国，而是他在上海的舒适的生活。我冷淡的说：可你一分钟前还在说所有的中国人都很幸福，你这律师是如何作的？
这位法国律师确实使我想到，并似乎使我感到正面对著国内的那些众多的，即不了解中国也不了解西方的著名的经济学家们。我因此有些恼火地说，你认为，中国有很多的失业者，所以那些工人拿著低工资，不但是应该的，而且还应感到幸福，是吗？你在法国敢鼓吹你的这种理论吗？你不敢！因为你非常清楚，你们法国早就没人相信这种18、19世纪的荒唐理论了！长期以来，法国，整个欧洲的失业现象也十分严重，可从来没有人鼓吹降低工资以增加就业，从来没有人鼓吹用降低工资的方法来加强法国企业的竞争力。为什么？这首先不是什么道德问题，我知道以你这种方式看世界的人觉得道德谴责是可笑的。这是因为你们法国人早就知道，降低工资，不但工会不答应，企业老板也觉得没有面子。尤其是，你们知道这不能解决失业的问题，它反而会使法国经济陷入一种恶性循环：工资降低了，国内的购买力就会降低，市场就会缩小，企业的产品就更难在国内卖出去，企业会倒闭，失业会更严重。这恰恰就是中国目前的问题。你们也不会靠降低工资来减少成本提高企业在国际市场的竞争力，因为你们知道这会恶化国际竞争环境，在胡乱的国际竞争中，你们也争不过第三世界。尤其是，这不会改善你们多数人的生活品质，你们的政治家会因此在选举中失败。你们要靠技术和教育来提高竞争力。
我还告诉他，我也偶尔在法国度假。我观察到，法国和欧洲人带薪的渡假制度带来了公共交通和餐馆旅馆业的长期繁荣，它创造了数百万个就业机会。如果工资降低，人们不敢去渡假，多少人会失业？
我问他，你知道为什么法国的科技为什么发达？他说，这是教育发达呀。我说，对，但不只是全部。因为工资高，所以欧洲传统工业的企业要尽可能少雇工，尽可能多地采用机器以代替人工，所以巴黎的地铁到处都有无人售货机，这就是对科技发展的刺激，导致新的工业领域的产生。这样，老的行业的雇工少了，新的行业又产生了，它又增加新的雇工，产业又不断更新。
这位律师显然没想过这些，他呆呆地看著我。最后，我教训他说，不要以为你在中国呆了几年就了解中国了。不首先去了解法国这你自己的国家，你就不会了解中国。一个连自己家里人都不理解的人，怎么会能去理解别人？
写下这些话，也是想和那些长年鼓吹发挥中国劳动力价格低廉的“优势”的中国的学者们讨论。至少，想问问他们，你们真理解西方，真了解中国吗？
2007年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