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账人：长沙县黄兴镇黄兴新村农民李海彬
●记账内容：李家六口人的收支情况
●记账时段：2006年1月-12月
今年62岁的李海彬家住湖南省长沙县黄兴镇黄兴新村肖厂组，家里除了李海彬的妻子外，还有儿子李大兴和儿媳王群英夫妇以及两个孙女，大孙女10岁，在村小学读五年级，小孙女6岁，在附近的幼稚园读大班。
据黄兴新村村会计罗建辉介绍，现在的黄兴新村是由2004年8月的三个村合并而来的，有1807户7283人。该村人均耕地1.3亩左右，其中2/3的农户主要经济来源靠种植水稻和蔬菜，还有1/3农户的家庭私人出外打工和花卉种植。“这几年花卉种植生意不是很景气，农民收入大多明显地有所减少。”肖厂组有19户85人，“李海爹既勤快，又有文化，像他家的经济收入在组里是属於冒尖的了，在村子里也算是中等偏上的水平。”
李家种有6.8亩土地，其中种有2.8亩水稻、4亩蔬菜。李海彬是1961年毕业的初中生，年轻的时候担任过生産队队长，是黄兴镇第一届人大代表。20多年来，他有一个记账的习惯，“20多年记的账本加起来，少说也有一两尺厚”。所以养成这个习惯，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农村的收入不多，做什麽事情都应该有一个计划，否则就会入不敷出。”爲此，李海彬成爲了长沙县的农村定点记账户，不仅每月可享受20元的补贴，而且，他所记的账成爲长沙县计算农民家庭收入与支出的重要依据之一。
李海彬家离长沙市区大约半个小时的车程。1月16日，记者冒著雨雪驱车来到了李海彬家。坐在他家堂屋的火炉边，记者边翻著账本边与当地人尊称的李海爹聊起来。
儿子在外做泥瓦工是家庭主要收入
记者发现在每月的记载中，李大兴的工资收入几乎月月领先。“我大兴人老实，肯做事。他平时长年在外做泥瓦工，基本上没种过田。他今年接的事情比往年多，很多时候是天没亮就骑著摩托车出门了。他今年是我们家的第一功臣啊！”说起自己的儿子，李海彬一脸的兴奋：“你看他，从来不管闲事的，不打牌不抽烟不喝酒，一天到晚就只知道做事。”
记者刚进门时，李海彬在组里一户人家喝生日宴酒还没回来。李大兴给记者打个招呼后，就一声不响地开著摩托车把红光满面的父亲接回了家。
李海彬边说边给记者递烟，“这几年长沙开工的工地多，只要有手艺，赚钱不是问题。我们农村怕就怕人既懒又没本事，那样的人当然只能够吃剩下的东西。”
“您儿子去年总收入有多少？”记者问。
“他每个月的收入基本上是一千八九的样子，一年下来，应该不会低於18000元。”
“那您自己去年赚到钱没？”
“我去年没赚什麽钱。”李海彬有些不好意思。
罗建辉说，李海彬长年充当附近农村牲猪交易经纪人的角色：“李海爹在做猪生意上是有一套的。”
“去年的猪生意确实是不好做。上半年，我们这里的牲猪价格跌到一百七八十元一百斤还没人要，现在虽然涨到500元一百斤了，但农民们却又不愿意出手。去年一年下来，我只赚了2000来元。不过，我家猪圈里现在喂了两头母猪和19头百来斤的架子猪，如果行情好，这19头架子猪出手可以赚个3000来元的。”
“农民养猪到底赚钱不？”记者问。
“这个不好说，行情好是可以赚点钱的，如果行情不好，不贴本就不错了。”李海彬喝了一口茶，继续说：“农民养猪基本是把平时的零用钱存起来，农村流行的说法是‘养猪是零存整取’。”
种植蔬菜有钱赚，种粮食最不合算
李海彬一家6个人，除了两个小孙女的主要任务是学习外，4个大人都有各自的分工。妻子负责家务，媳妇负责责任田里的事情。“我儿媳做事情肯动脑的，她看到别人家种蔬菜赚钱，就把4亩田改种蔬菜。我们这个地方在过去是有名的干旱地带，不大适合种水稻，但不种水稻就解决不了吃饭的问题。我儿媳种的那两亩多水稻，基本上解决了我们一家6口吃饭的问题，剩下的种蔬菜就能够卖钱。”
最近几年，黄兴镇大力提倡农户种植无公害蔬菜，蔬菜种植成爲了该镇农户的主要经济收入之一。“我们这里那些菜种得好的人一亩地有四五千的收入。去年，我们隔壁村一户人家靠种植小黄瓜赚了好几万，我儿媳也跟著种了一点，那小黄瓜是来钱，不到一亩地就赚了4000多。”
李海彬的儿媳王群英除了种植小黄瓜外，还种植有辣椒、韭菜和白菜等品种。“除了小黄瓜赚钱就是辣椒了，我记得在‘国庆’节前，辣椒一次就卖了2200多元……种其他的小菜不怎麽赚钱。看来，种蔬菜也是要动脑的，包括种什麽样的品种，品种好，来钱快，如果是大路货，别人都能种，那是卖不到什麽钱的。”
“您家去年种菜赚了多少钱？”记者问。
李海彬掐著手指算了一下，很是满意地说：“应该是10000元往上走的样子。”他话锋一转：“我说种大路蔬菜不怎麽赚钱，但不管种什麽蔬菜，都要比种粮食赚钱。现在，种粮食是最不赚钱的。”
说著，李海彬算了一笔账：“我们家去年种了两亩多水稻，大概收了4000多斤谷，按每一百斤谷70元的价格计算，可以卖到2800多元。但这些钱基本上只能对付用於请牛工和买化肥、农药，插秧收割时要请人帮忙，现在市场上每天的小工价格是50元一天并负责吃喝……即使种水稻国家每亩补助30元，农民单纯靠种粮食是富不起来的。我们这里就流行一句这样的顺口溜：‘种稻种稻，年终倒找’。”
人情和医疗费用是一家的最大支出
说完了收入，李海彬指著账本说起去年一年他们家的支出来：“我们家去年不太顺利，上半年，我儿媳被别人的摩托车撞伤了头部，肇事司机没钱赔，只是拿了600多元。我儿媳在长沙湘雅二医院住院治疗了一个多月，用了10500多元。幸好我家亲朋戚友的条件还不错，他们前后爲我儿媳治疗送来了近6000元，这样就基本上解决了我们家的难题。下半年，我小孙女因爲疝气动手术，花了2200多元，又是亲朋戚友帮忙，他们送来了1200多元。”
“您家里人平时用於看病吃药的钱多不多？”记者问。
“我们身体都还算好。平时也就得个感冒什麽的，用於这方面的开销一年下来300来元左右。在农村，小病我们还是看得起的，但如果得了大病就很难说了。即使我们都参加了农村合作医疗，遇到大病谁家都会非常吃紧的。”
“您家里有什麽事情亲朋戚友送的钱不少，您送出去的多不多？”
“过去，农村税重。现在，我们基本上不交什麽税了，但人情钱却比以前要重得多。什麽老了人要送钱，结婚要送钱，过整生日要送钱，有人生病住院要送钱，甚至家里的孩子考起了大学、参军都要办酒席，都得送钱。去年一年下来，我们家用于送人情的钱至少有6000多元。当然，这些还不包括我爲了人情世故陪客人打牌输掉的3000多元。”
“您家用於油盐方面的开销有多大？”
“这个没有详细地计，反正买油也不秀气啊，一年下来少说要超过上千。”
“除了吃饭，您家有其他生活开支吗？”
“这个是有的。”李海彬哈哈一笑，说：“我每天要喝酒，4.5元一斤的谷酒，我一年少说也要喝个200多斤。”
“您家在文化娱乐上的开支有多少？”
“我们农民有什麽文化娱乐？如果有的话，那就是打打牌什麽的。我们除了必须要交的有线电视费外，一年到头没看过一次戏也没买过一本书。”
“用於孙女读书的投入多不多？”
“这个钱不多，两个孙女加起来也就六七百元。”
“去年镇里或者村里对您家有什麽摊派没有？”
“说实在的，去年一年没有。倒是今年一开年每个有学生的家庭至少要出50元交给镇里作‘教育基金’。”
“您算过一下没有，去年您家里是收入的多还是支出的多？”
“总的来说我们家这几年还算是赚了些钱的。我们现在住的两层楼房是在2004春节后花了七八万盖的，当时我们还欠了5000多元账，现在我们不但把欠的账还了，家里大约还有5000来元存款。”
2006年9月李海彬一家的收入与支出
收入：李大兴工资1950元，牲猪交易经纪费264元，县里发放的记账补贴60元(1个季度)，卖辣椒2210元，卖包菜866元，卖韭菜29元，卖白菜88元，李海彬生日收人情100元，小孙女做手术时收人情1200元，共6767元。
支出：送人情345元，小孙女做手术2000元，电话费54元，合作医疗84元，购买猪饲料1包150元，购买化肥335元，购买农药42元，购买兽药30元，购买食用油58元，购买菜种8元，购买瓶装液化气一坛85元，共3191元。
专家解读李海彬的账本
●范亚湘
19日，记者就李海彬家去年一年的收入和支出所反映出来的问题采访了湖南省社会科学院经济研究所所长、研究员汪金敖。
农民收入状况虽有改善，但收入水平仍较低
汪金敖指出，从李海彬家去年一年的收入和支出的情况来看，说明农民的收入状况虽有所改善，但收入水平仍然比较低，收入来源也较爲单一，收入中打工的比重较大而种田的收入较低。“现阶段农民的收入渠道还很狭窄，除了青壮年农民工外出打工是主要的经济来源外，农民还基本上没能够因爲土地致富。在中国，绝大多数农民赖以生存的基础是土地，但土地却不能够给农民创收。”
社会要继续爲农民工营造一个良好的务工环境，使他们能安心在外务工。现在，农民工的务工环境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善，拖欠农民工工资的情况已经很少了，大部分企业也给农民工上了“三险”，但由於务工收入占农民收入的比重太高，而且农民在外务工时间太长，极爲辛苦，他们可以说是爲我们整个国家经济保持长期高速发展立下了汗马功劳，但他们的收入水平相对较低，这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他们缺乏一技之长，因此政府应多组织农民加强专业技术培训。“像李大兴那样，有一技之长就能够爲家庭创造更多的财富。”
要从深层次解决农民增收难和增收缓慢的问题
汪金敖强调，要从深层次解决农民增收难和增收缓慢的问题。虽然近年来农产品价格已经上涨了很多，但影响农民收入增加的因素主要还是农产品价格低。从目前国际市场价格看，我国现行的农产品价格继续大幅上涨的空间极爲有限，可能性也极小。要解决这个问题，只能从增加农业生産的科技含量提高农产品的附加值，完善基础设施建设以提高産量、降低成本，搞活流通，降低流通环节费用和市场风险，间接增加农民收入等几个方面共同入手。这就要求政府要尽可能地利用一切手段来提升农民的自身素质，培育大批农产品经纪人，爲农民提供更多的市场信息服务，并加大基础设施的投入。
他建议：调整农业和农村经济结构，增强农业基础地位；加快农村城镇化进程，拓宽就业渠道；加快农民增收途径；大力提高农民素质，培养经济能人；正确组织和引导劳务输出，增加农民收入。“总之一句话，提高农民的收入不仅仅是农民自身的问题，必须全社会都应该关注。”
“李海彬家的支出情况在去年并不是很合理，虽然有所节余，但他们家的消费结构不够科学。日常生活费用过低，用於人情和重病治疗的费用比重过大，这说明农民的日常生活质量还有待进一步提高。”农民的消费层次还较低，在消费支出中文化娱乐的比重太低，他们除了保证一些温饱所必须的消费支出外，很少人舍得在自身素质的提高和满足精神文化生活方面花太多的钱。“当然，他们的文化娱乐活动基本上还没走出农闲时打牌赌博的老路。看来，要解决农村文化娱乐方面的问题还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啊！”
走在雨雪交加的路上
●范亚湘
我们去黄兴镇那天雨加雪地下个不停，汽车在乡村的简易公路上摇摇晃晃地前行著，雨雪将车窗敲打得嘭嘭作响……
就在我们快到李家时，隔著雾气蒙蒙的车窗，我猛然看到一个农民骑著一辆三轮车远远地停在了路旁。他停下来是爲了给我们的车让路，在我们交错的时候，我睁大眼睛看到了他的脸。那是一张典型的老农的脸，特别沧桑，但可能是天冷的缘故，那张脸也特别红润。那辆三轮车上装著满满一车小菜，他一只手打著雨伞，另一只手扶著三轮车把。等我们的车子过后，我回转头看到他勾著腰艰难地蹬著车子行驶在泥泞的小路上……不知怎麽，就在一瞬间，我的眼泪哗地一下涌了出来。
说实在的话，我不是一个轻易掉眼泪的人。但我这次却没能控制住自己，我在想，倘若雨雪中的那位老农是我的亲人，见此情景，我将如何去做？当然，那肯定是一位勤劳的老农，尽管天很冷，尽管路难行，但他的内心一定是非常愉快的。在那辆三轮车上，装著他的收获，装著他的希望。即使我至今还不知道他的姓名，但我永远会记住他的那张古铜色的脸，永远会记住他在雨雪交加之中蹬车的样子。
进入李家后，我们围坐在火炉旁，边喝著茶边聊起了农民的收入。李海爹是一个能说会道的人，那天他刚参加村子里一户人家的生日宴会回来，因爲喝了点酒，讲话也就非常地放得开。说起去年的收入，李海爹很是开心：“去年我们家遇到了好机会，儿子几乎一天也没休息，事情做不完……我们家的蔬菜也长得好，呵呵，我们去年的收入还算可以啊！”
听了李海爹一席话，我们顿时全身温暖了起来，说说笑笑地也就十分活跃。当我问起去年什麽开销最大时，李海爹却陡然地叹了口气：“前些年，农村的主要开销是生産性支出，现在却是各种各样的人情和看病。”他这一说，我不得不有些语塞。这些年，我也经常往农村跑，其实，农村的许多情况都发生了改变，我们原来的那些印象好多已不复存在。问题是，这些新的变化我们掌握得并不是很透彻，很多的时候，我们仍然沿用著老眼光在看农村。
在我们回来时，雨雪下得更大了。坐在有些闷热的空调车里，我又想起那位蹬著三轮车去卖小菜的老农。这个时候，不知道他的菜是否已经卖完？那样一车菜如果能够卖个好价钱，至少也可以增加百来元的收入……说不定他现在已经回家，正在边喝著酒边和小孙子说笑著咧！
2007年01月21日 长沙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