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五千开荒牛的怒吼

2005年12月22日

被誉爲深圳「开荒牛」的前基建工程兵,爲深圳经济发展作出巨大贡献,但下岗补偿金被压低;与当局协商,当局却先动手拘捕代表杨泗保夫妇等,引发数千工人堵路抗议。
当年深圳经济特区的建设者,以「开荒牛」的精神和毅力,在短短的二十多年间,把一个贫穷的小渔村,建设成一个国民生产总值位居中国城市前列的现代化大都市,创造了中国经济的奇迹。而当年最早开进深圳的解放军基建工程兵,被认爲是特区最早的「开荒牛」之一,爲深圳作出了杰出贡献。但是日前,这批昔日的「开荒牛」却与深圳当局顶牛,数名工人代表被拘捕,其中两名至今还在关押之中,当局扬言将控以重罪。
前身是解放军基建工程兵的深圳市建业建筑公司、金衆建筑公司和越衆建筑公司数千名职工,在十一月六日和七日,连续两日爲抗议政府拘捕工人代表、讨回应有经济利益,聚集深圳主干道堵路请愿,之后被数千防暴警察以警棍和消防水龙强行驱散,酿成今年又一起具重大影响的大型群体性事件,也是去年至今深圳又一起数千民衆堵路抗议事件。
这些前基建工程兵是在十一月六日下午六时左右,聚集深圳深南大道竹子林路段,人数达五千多人(有人认爲达一万多人),导致交通堵塞数小时。一位参加堵路抗议的金衆公司职工认爲,行动是表示抗议和不满,更是爲了引起当局的重视和民衆的注意。当局出动数千防暴警察驱赶,酿发冲突,数部警车遭破坏,抗议民衆直至接近午夜时份才散去。
但数小时之后的第二天(七日)早上十时左右,这些人又再次聚集深南大道,使交通再度瘫痪。但很快就被迅速赶到的强大警力驱散。爲防止这些下岗的前退伍军人再度举事,这些天,在他们居住的竹子林一带,周围前后有不少坐满防暴警察的警方大巴,甚至连这里的东方银座酒店,也成了身穿黑色作战服的防暴警出入的休息场所,气氛肃杀。
这些下岗工人的抗议,其实不全是针对其所受到的不公平待遇,而是针对当局此前的拘捕行动。他们认爲,是当局先不理性,先下手公开围捕工人代表,才导致工人愤怒。他们指出,当局是在十一月三日晚突然出动数千警力,包围他们居住的竹子林一带,「从建业公司大楼到园博园,全部都是公安和武警」。

堵路是被当局逼出来的
他们抓走了越衆公司的两个工人(之后释放)和建业公司的两个人,导致数千民衆包围了关押工人代表的街道办事处和香蜜湖派出所,要求放人。因此,堵路示威实际上是「被当局逼出来的」。
金衆公司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职工表示,他们本来是要好好与公司和市政府协商,并不想有激烈的抗争行动,比如他们之前曾有五六百人和平地去了一趟市政府,和副市长张思平见了面,提出了问题。之后却突然发生围捕工人代表事件,「(三日)调动那麽多警力包围,如果没市领导批准,这样的事肯定不会发生」。其实,这些抗争的下岗工人,按当局的话说,「都是受过党教育多年的」退伍军人,也是爲特区的建设作出过贡献的人。一九八二年底两万工程兵开进深圳,在荒山野岭修起了一条条道路,建成了一座座高楼大厦。他们亲手把深圳从一个小渔村,建设成爲一个现代化大都市,但他们现在却成爲将被这个都市抛弃的一群人。
金衆的这位职工表示,到深圳后他多年每月只拿几十元,每月一百多元又拿了几年,直到九七年之后,每月才拿一千多元,工资改革后才拿了两千多元,但不久就下岗了。他太太在一家清洁公司工作,每个月工资五百元,算是可以补贴一点家用。这二十多年,他唯一得到的是花十万元买了一套八十平方米、两房一厅的福利房,以及用三十一年工龄换来的下岗补贴费,「扣税之后,到手的不到二十一万,如果按全家五口每年四万元生活费,还可以撑几年」。

公司高效益职工低收入
但公司发展有目共睹,刚到深圳时,公司的净资産只有一百万,但经过二十多年「公司高效益、职工低收入」的积累,公司总资産已达十多亿,「但公司却说只有三亿六千七百万元(约四千五百万美元),之后又改口说只有四亿四千万」。他自称比其他人「总算过得去」,担心那些八一、八二年入伍的职工,凭十六万元的下岗补贴,不知该怎麽办?「百分百生活有问题,小孩上小学要钱、中学要钱、大学更要钱,想都不敢想」。
因此,除非迫不得已,他们是不会上街堵路的。但确实是当局的做法激怒了他们,使得他们算起了旧帐。当年,就在他们到深圳不久,中央在一九八六年给这两万人拨了一笔安家费,据称是每人三万七千元,但深圳有关部门却用这笔钱盖了华强医院,即今天的市第二人民医院。这位老兵表示:「当时每月才几十元,这三万七千元当时可以买多少东西啊,可以买多大的房子啊?」他们当然有权利要求政府对此予以补偿。
但就在他们以合法的途径、准备理性地选出代表与当局进行交涉时,却遭到当局突然袭击,四名工人代表三日晚上被当局抓捕,之后放回两人,却继续关押建业公司(深建二公司)的工人代表杨泗保夫妇。据称当局准备以聚衆扰乱社会治安罪和莫须有的投毒罪起诉他们。目前,杨泗保夫妇被捕问题已经引起工人们的愤怒,而其九岁的孩子在父母被捕之后的境况更让人同情。
当局在拘捕杨泗保夫妇之后,曾到他家搜查,据称「什麽也没有搜到」,只发现几十本法律书籍。消息人士表示,当局曾利诱杨泗保夫妇,表示要给他六十万元,条件是交出工人们这次行动的有关资料,以及透露组织开会的详情,但都被杨拒绝,表示「给六百万也不能这样做,因爲工人们的要求是合理合法的,目的只是要讨回公道」。
建业公司的一位职工表示,工人只是「要求政府给出合情合理的补偿,有多少给多少,并希望公司在他们离开之前如实公布公司净资産,不要把五个亿的净资産说成两个亿」。因爲公司之前曾公开向各个分公司布置资産的评估要「没亏报亏,小亏报大亏」,只有把资産压低了,大家分得就多。但下岗工人并不能从这样的欺诈行爲中获益,他们只要求实事求是,了解公司的实际资産,因爲这里面也有他们的血汗。公司的做法却是要把他们赶走,在牺牲他们利益的情况下进行所谓的「股份制改革」。

低估国有资産以利私人
根据这些公司内部的做法,如果按照五十五岁的退休年龄规定,那麽五十三岁左右的职工都要提前下岗,虽然堂而皇之规定「职工在下岗前可自行决定是否购买公司的股份」,但在一切都不透明的情况下,谁还敢购买公司的股份?所以,这些公司的结局都不可避免地在资産被严重低估的情况下落入那些当权者手中,国家利益最终转变成个人利益。
因此,根据这些公司有关正式文件规定,要提前处理的下岗者,是那些「中专以下(含中专)、四十岁以上、文化水平低、身体不好的职工」。公司把这些下岗职工称爲「待岗」,表示之后再根据有关的情况进行「定位定岗」。金衆公司的知情人士表示,一旦公司让你下岗,「你就去待岗,每个月八百元生活费,问能拿多久?公司回答,不能超过三个月,这三个月内公司给你找活,可能是一个油漆工,一个月九百元,你如果不干,连拿八百元也没有了」。
金衆公司根据这样的「精神」进行了「定位定岗」。该公司下辖数个分公司,每个分公司有两百多人,根据这样的「精神」,又恰巧该公司的第二和第六分公司经理出了经济问题,公司干脆解散了所有的分公司,只根据实际情况设立「专案」,但规定每个专案的员工,最大的不能超过二十人,最小的只有十五人,其余没有纳入「专案」者,全部要「待岗」,都到劳务公司报到。据称金衆公司下辖分公司因此裁减了一半以上的职工,「多者一百多人,小一点的第二、第六分公司,也有七、八十人」。
目前,原来有一千两百多人的金衆公司已经有六百多职工下岗,现在登记在册的只有六百零三人。根据深圳市政府有关的布置,包括建业、越衆、金衆等这些由原基建工程兵改建的公司,其第二批的下岗整改必须在八月十五日之前完成下岗职工的「离岗」手续。但在下岗补贴金问题上,却无法与工人达成一致,因此这些下岗的「开荒牛」遂在八月底开始与公司交涉。
这位下岗的金衆公司职员告诉亚洲周刊,下岗之后的他,即使在每个月没有收入、单靠那二十万元补助金生活的情况下,爲了届时能领到退休金,他现在每月还要交五百六十七元的退休保险。今年五十二岁的他表示,他要在五十五岁之后,「也可能是六十岁之后」,才可以领退休金,金额大概是每月一千七百多元。但这比起国有事业性单位就低很多。他说,现在事业性单位点退休职工,比如环卫部门的一个退休女工,每个月都可以领到三千多元。
这样的差距,尤其是下岗之后的生活保障问题,当然令这些爲深圳特区的建设作出了巨大贡献的「开荒牛」们心情无法平衡,而当他们希望与政府心平气和谈判时,却被当成「不稳定」因素加以镇压。如今,当年的「开荒牛」正被宰杀,摆放在富裕起来的深圳丰硕的盛宴上,成爲深圳成功之后的祭品,也成了「国成功臣亡」这句名言的最新注脚。
2005年11月13日 王健民 亚洲周刊

标签
返回页首

本网站使用cookie来收集有关您计算机的信息。

请参阅中国劳工通讯的「隐私政策」以准确了解我们向网站用户及电子报订阅者收集何种信息, 我们如何使用这些信息,以及如果您对此有任何疑虑,如何联系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