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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望》文章：安全生産督查中的同华矿难
如此“声势浩大”、“深入细致”的督查，却仍然没能及时发现、纠正同华煤矿改扩建工程中存在的重大隐患，实在令人深思
文/《了望》新闻周刊记者张桂林王晓磊
5月30日早晨7时左右，来自重庆川九建设有限责任公司(下称川九公司)的98名工人和重庆松藻煤电公司同华煤矿的33名工人，像往常一样陆续下井施工。
川九公司综合二队的文方元来矿上才一个多月，他的任务是在矿井最下层的大巷里修建水沟，当天和他一起下井的还有同爲川九公司工人的父亲和姨夫。
“大概10点多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炮响，不一会儿带著薄雾的一阵大风就吹过来了”，文方元向《了望》新闻周刊记者回忆道，“由于巷道一直很闷，当时还觉得这风很凉快、很舒服，我还张嘴吸了两口，但马上感到头昏脑胀，没走几步就晕过去了。”
幸运的是，大约半小时后，文方元醒了过来，“我看到巷道里倒了一二十人，有人喊‘冒瓦斯了，赶快跑’，我爬起来和几个还能动弹的人一起，把没有力气走动的挪到巷道稍宽的地方，接著又去找我爸爸。我们跌跌撞撞走了大概1个小时才走到井口，浑身无力，一出来就被抬上了救护车。”
5月31日，躺在病床上的同华煤矿掘进二队副队长曹后全，向本刊记者提起当时的情景后怕不已。事故发生时，离出事地点1000多米的曹后全，在巷道内突然看到监测器发出报警，瓦斯含量显示器的数值高达4.5，超过正常值近百倍。
“不好，有瓦斯！”工友们立即向大巷道里撤退，“没想到，风速更快的大巷道瓦斯浓度更高，人感觉更难受。有人赶紧把随身携带的口罩用水浸湿捂著口和鼻，尽最大力量向井口奔跑，平时40多分钟的路程，只用十几分钟就跑完了。升井后，大家一个个都瘫倒在地面上。”
5月30日上午10时55分，一场灾难在重庆松藻煤电公司同华煤矿突然降临。该矿在建矿井千余米深处的一次爆破，引发约3000吨煤、8.7万立方米瓦斯瞬间突出。高浓度瓦斯迅速席卷各条巷道，131名井下作业的工人中，30人不幸遇难，77人不同程度受伤。
同华矿难发生后，《了望》新闻周刊记者第一时间赶赴现场采访。连夜抵达矿区开展调查的国家安监总局负责人表示，根据事故现场初步分析，“5•30”矿难是一起由于违规违章造成的特别重大安全责任事故。5月31日下午，国务院事故调查组成立，目前正加紧对这起矿难进行深入调查。
违规违章触目惊心
位于重庆市綦江县安稳镇的同华煤矿，是一座始建于1958年的老矿，从属重庆市属重点国有企业松藻煤电公司，现有年産能爲30万吨。据矿方人员透露，经过数十年开采，同华煤矿原来开发的煤矿层已基本开采完毕，爲挖掘新煤层，同华煤矿于2008年啓动改扩建工程，幷预计3年后把産能扩大到60万吨。扩建工程由同属重庆市能源集团的重庆川九建设有限责任公司(以下简称川九公司)承建，预计今年10月1日可以投産。
矿难发生前，同华煤矿改扩建工程所在的观音桥三区安稳斜井，已经掘进到井下1000余米，工程正处在岩石巷道穿越煤层的石门揭煤阶段。5月21日，同华煤矿形成揭煤方案幷报上级单位松藻煤电公司及监管部门批准，28日第一次揭穿煤层。5月30日，矿方和施工方准备实施第二次揭煤。按照煤矿生産安全规定，揭煤放炮时，应严格执行撤人、断电等措施，但没有接到任何通知的工人们仍像往常一样下井作业。
同华煤矿特大矿难造成了惨重的人员伤亡，震惊全国。事故发生后，国家安监总局局长骆琳，国家安监总局副局长、国家煤监局局长赵铁锤率工作组连夜抵达同华煤矿，现场指导事故处置。随著调查的深入，业主同华煤矿及施工单位川九公司在矿井建设中忽视安全、蛮干快上，施工时违章指挥、违规操作的行爲暴露出来。
调查组已经初步查明，同华煤矿没有严格遵守安全技术规定对突出矿井采取防突措施，施工中乃至揭煤之前，煤层瓦斯抽放未能达标。事实上，《重庆市市属国有煤矿开展瓦斯集中整治遏制重特大安全事故的若干规定》中明确规定，开采有煤与瓦斯突出危险的保护层，必须执行本层预抽瓦斯，其预抽时间必须达6个月以上或经考察确定、瓦斯抽放率大于30%或残存瓦斯含量应低于始突标高瓦斯含量，且必须对预抽瓦斯效果进行评价，评价报告报矿业公司总工程师(技术负责人)批准后，方可进行检验回采。而同华煤矿在探测到煤层瓦斯含量达12万多立方米，明知矿井爲突出矿井后，瓦斯抽采无论是时间还是总量都没有达到标准，致使施工当中经常出现瓦斯超限现象，爲事故埋下了隐患。
责任方一问三不知
调查表明，业主同华煤矿和施工方川九公司在井下同一采区作业，却没有形成高效、统一、安全的指挥系统，揭煤放炮时没有按照要求撤人，以致造成重大人员伤亡。
据重庆市煤监局总工程师唐其武介绍，由于揭煤时瓦斯、煤突出的危险性较大，安全技术措施对放炮、撤人、断电都有明确的规定，5月28日同华煤矿第一次揭煤时执行了这些措施，确保了安全，但5月30日却没有严格执行，最终酿成事故。
调查专家还指出，按照该矿安全技术措施规定，揭煤时掘进放炮深度不得超过1米，但该矿当班的炮眼进度超过2米，一次放炮使用10包共30公斤的炸药，炮眼深度和炸药量严重超标，直接引发了事故。
国家安监总局副局长、国家煤监局局长赵铁锤指出，矿难还暴露了同华煤矿安全责任不落实的问题，国家发改委等五部委2006年就明确规定煤矿建设施工安全建设单位负管理责任，施工单位负主体责任，工程监理负监理责任，但同华煤矿改扩工程三方责任在管理当中没有明确下来，防治煤与瓦斯突出方面各单位责任不清。
5月30日晚，面对国家安监总局领导和专家的询问，同华煤矿和川九公司负责人竟无一能讲明事发原因和安全规程，对于事故责任也是互相推诿——
赵铁锤：出这麽大的事故，到底什麽原因啊？
同华矿长：初步估计，原因不是很清楚……
赵铁锤：知道这个矿是突出矿吧？
松藻煤电负责人：啊。
赵铁锤：是突出矿井，你把“四位一体”说一说！
松藻煤电负责人：“四位一体”啊……
赵铁锤：你这个矿瓦斯超不超限？超多少？
松藻煤电负责人：平时肯定没有，放炮时瞬间有超的情况，一般有五点几、四点几。
赵铁锤：瞬间也不行啊，五点几它不爆炸了？放炮的时候超也不行啊，你们是老矿务局，还是先进局，在瓦斯管理方面很有经验的啊？
松藻煤电负责人：主要是管理上的问题，因爲我们的主要精力放在现有生産区去了。
赵铁锤：放炮爲什麽不撤人，你们平时也不检查？
松藻煤电负责人：检查，这回是管理上出了问题。
赵铁锤：川九公司，你们谈谈情况！
川九公司负责人：这个地方的瓦斯抽放具体多少量，因爲我来得比较晚，也不太清楚，这一块瓦斯抽放是矿上，我们不管抽放。
赵铁锤：施工措施怎麽要求的？
川九公司负责人：措施是由矿上编的，我们按这些措施施工。
赵铁锤：工程协议是怎麽签的，这麽大的事故谁是第一责任者？
矿长、松藻煤电负责人：主体是川九。
川九公司负责人：防治瓦斯突出方面的都是业主出措施，连我们的炮眼打多深，都由矿上决定……
曾接受“深入细致”的督查
同华煤矿乃至整个松藻煤电公司，作爲国有重点煤矿和重庆市最大的动力煤生産基地，同时也是全国瓦斯行业45户重点监控企业之一，安装有较完备的瓦斯监测监控系统，近年来松藻煤电在煤矿行业瓦斯防突和治理中都“颇有经验”。但在同华煤矿改扩建工程中，由于施工单位和业主管理混乱、有章不循，还是引发了事故。
据了解，松藻煤电公司自去年起就要求矿长在周六、周日轮流下井，加强安全管理。但同华煤矿矿长在接受调查时表示，最近一次下到事故矿井还是今年4月底；就在事故发生前5天，同华煤矿还专门部署了安全生産百日督查工作，表示“要以安全检查率、一般隐患整治率、重大隐患限期整治率达100%爲目标，著重抓好安全基础工作、质量标准化和瓦斯治理‘两个攻坚战’”。但部署流于形式，未能抓住隐患。重庆能源投资集团董事长侯行知也承认，同华煤矿在生産过程中确实存在著安全措施不落实、现场管理不严格、瓦斯处理不到位、通风管理不到位等问题。
作爲工程承建方的川九公司也存在类似问题。本刊记者在煤矿今年第二季度安全办公会的会议纪要上看到，当时安全检查结果显示，改扩建项目施工时安全员配备不足或没有上岗证，职工习惯性违章多，三违现象时有发生，在爆炸物品的管理上存在一些问题。在矿难中逃生的部分工人还反映，他们通过工头到川九公司同华煤矿工地上工作，没有签订劳动合同，没有接受过规范的安全培训，在瓦斯高危环境下作业，公司甚至没有给工人提供压缩氧自救器等基本的安全防护设备。
本刊记者在调查中还发现，同华煤矿特大安全事故的发生也反映了地方监管部门在煤矿安全生産监督上存在的疏漏。重庆市安监局副局长刘光才介绍，重庆市自4月1日开始开展安全生産百日督查落实专项行动，目前已进入第二阶段。煤监部门对每个矿井的定期监察每个季度不少于一次。截至5月中旬，重庆市相关部门共组织了5个煤矿安全监察组，排查矿井274个，查处各类隐患3096条，整改3038条，整改率98.1%。其中，重大隐患149条，整改148条，整改率99.3%。
重庆市煤监局总工程师唐其武透露，早在“5•30”矿难前，煤监部门曾在2月25日和4月21日两次对同华煤矿生産区域实施监察，且有执法文书。如此“声势浩大”、“深入细致”的督查，却仍然没能及时发现、纠正同华煤矿改扩建工程中存在的重大隐患，实在令人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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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 2009年06月08日 了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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