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边缘青年现状调查:生活缺保障孩子上学难

2008年02月19日

        随著我国城市化进程的加快,有两大青年群体在城乡接合部聚集,一是本地青年,他们因拥有房租收入而衣食无忧,但精神生活却极其贫乏;二是外来务工青年,因这里的房租等生活成本低而栖息,他们还在为生计艰难奔波,为社保、子女上学问题焦急,有的甚至行走在法律边缘。这两大青年群体都难以融入现代都市文明中。

       他们需要统筹城乡政策的阳光照进现实,更需要文化、精神,甚至心理上的援助,更需要素质的全面提升。

       行走在城市边缘

       实习生 王雪迎 本报记者 刘冰

       在新疆维吾尔自治区乌鲁木齐市周边,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形成了一个个都市边上的村庄。这里原本是郊区,属於农村,但随著城市的延伸,这里便成了“城中村”。

       杂乱无章的自建平房,春日里狭窄泥泞的小巷,冬日里四处冒著浓烟的烟囱,在人们的印象中,城乡接合部就是脏、乱、差的代名词,是个藏污纳垢之地,是治安案件的高发地,是民工和“三无”人员进军城市的前沿。

       在这里,城市和乡村仿佛是分不清界线的,它们融在一起。但在董战武和他老乡的眼里,这个界线又是分明的,在他们眼前,那个触手可及的城是有形的,是有城墙的,高高耸著,让他们无法进得“城”去。

        “我们这样的人保障在哪里啊”

        2006年5月,27岁的董战武从甘肃平凉来到乌鲁木齐打工,来之前听人说乌鲁木齐是个移民城市,这里不像其他地方那么排外,如果混得好,说不定可以成为城里人。

       “成为城里人!”抱著这个梦想,董战武拎著两个大塑胶行李包走上了开往乌鲁木齐的火车。

       “哪里租房便宜些?”他的头发蓬乱地直立著,操著带有甘肃口音的蹩脚普通话,向附近商店打听。

       “去大湾吧,那里都是自家盖的房子,环境差些,房租便宜。”

       大湾,过去是乌鲁木齐县的一个乡,几年前“撤村建居”了。在大湾,董战武顺利地租到了一间不足10平方米的小屋,屋里只有一张床,一个小柜子,每个月120元,这个价格他还可以接受。他是个瓦工,在建筑工地干砌墙、抹灰的活儿,每天一般能挣120元,由於新疆天气寒冷,冬天不能施工,一年能干足8个月的活儿,有两万元左右的收入。

       在找工作的头几个月,董战武有些纳闷:在其他城市都有正规的民工市场,包工头来招人时,都会签一个劳务合同,其中附带一份一元的急救工伤保险。但在这里,农民工兄弟们很少听说保险的事,他们觉得只要有活儿干就成。

       然而,董战武担心的工伤赔付问题,还是在自己身上发生了。

       2007年8月,董战武在二道桥附近新建的一个楼盘做工,当时他正在四层专心地过大梁、抹灰,楼下的工人正在贴保温板,楼上也在施工。突然,一块30厘米厚的木质夹板从楼上掉了下来,直砸向董战武的左肩,他顿时被巨大的压力冲倒,掉进旁边的绿色防护网里,鲜血把整个左肩染得通红,刺骨的痛使他脸上沁出大颗汗珠。

       工地负责人立即将他送往南湖医院治疗,检查结果是锁骨骨折、三根肋骨断裂,住院共花了2320元。就在董战武想著“自己本来就是干体力活儿的,受这么重的伤,这以后可怎么办啊”时,包工头已经拟好了一份责任书,上面写著:董战武此次安全事故由於本人未系安全带所致,事故完全由自己造成,现赔付医药费1.1万元,后续问题与本单位无关。

       董战武气极了,他们就这样轻易地划清责任了,在工地上干活系安全带是个常识,谁会拿自己生命开玩笑,他们违反了不能三层同时施工的规定却只字不提。看他迟迟不表态,包工头威胁说,“如果不签责任书的话,医药费也要自己付。”“这不是要命吗?”无奈之下,董战武在公证处公证下签了责任书。

       半年来,每次一变天,他的左肩就开始酸痛,重一点的体力活儿也不能干,他长久以来赖以生存的瓦工技术只好暂时放弃。现在他连做检查的费用都没有,没人管没人问,只能在小屋里静静养伤。

       有时候,董战武也会纳闷,即便自己觉得和城市人穿得一样好,别人还是一眼就看出他是个外地农民工,在城里,说话的口音、表情、动作,似乎都成了被歧视的理由。

       但这些,还都不是他最关心的,他困惑的是,同样是人外地农民工的权益难道真的一点儿都不能予以保障吗?那些高耸入云的大楼,哪个离得了这些建筑工人,可谁又想到那些工伤事故葬送了多少农民工的权益,这些原本靠体力吃饭的农民工以后该怎样生存?可是,这些却从未有人过问。

       有人告诉董一件前不久发生在乌鲁木齐市的事:一位从湖北来乌鲁木齐市打了12年工的农民工,5岁的儿子在市区一家托儿所被摔成“十级伤残”,当他到当地法院起诉后,法院按“农村居民”的低赔偿标准判决,他的孩子只获赔5300多元,与“城市居民”的赔偿标准相差上万元!

       而前不久在报上看到的一则消息——城乡居民病有所医同享医疗保障,更让董战武内心不能平衡,城里人有医疗保障,农村人也有了医疗保障,而自己现在是哪的人,他自己也搞不清楚。算城里人吧,没有城里户口;算农村人吧,自己又没有土地。

       “我们这样的人保障在哪里啊?”董战武感叹。

       城市边的孩子,上个学咋就这么难呢?

        37岁的蔡长春是董战武的老乡,也在大湾租房住,他和两个孩子住在一起,一直靠在商店赊账度日。

       2月3日这天,已经给他赊了300多元账的小商店没开门,原本可以每天在老乡商店赊五毛钱一包榨菜的愿望泡了汤。

       头天在馍店赊的20个馒头还有一半,长得虎头虎脑的儿子小军拿起一个馒头狠狠咬了一口,边吃边说:“馍馍最香了!”说著,用手使劲地在一个有些榨菜残渣和些许红油的碗上擦了一下,把蘸著残渣的馍块嚼得津津有味,碗底抹亮了,又把馍馍全部掰成小块放进碗里,用开水泡著“呼呼”地一顿狼吞虎咽。

       两个孩子没人管,在工地做小工的蔡长春不敢走远,只能在附近找些零工干,最近他和老乡董战武承包起了大湾社区的冬季扫雪任务。

       蔡长春永难忘记的一天是去年的6月19日,那是大女儿兰子的8岁生日,妻子中午出去上班前,换上了他花300多元给她买的新牛仔裤、皮鞋、花衬衫和皮革包,蔡长春还嘱咐著晚上早点回来给女儿过生日。

       下午,蔡长春买了几斤羊骨头,还有胡萝卜、洋葱、大蒜、生姜等,在家里炖起了骨头汤。

       晚上9时了,妻子没回来。11时,蔡长春跑到车站接老婆,在车站等到次日淩晨2时,还是没见到人。

       第二天,他跑到妻子工作的超市,经理说这里一直就没这个人。

       蔡长春懵了,妻子这两个月说上班原来都是骗人的。一连几天没音讯,后来传出,妻子跟一个四川打工仔跑了。

       他每天都急得睡不著觉,不是想妻子,而是儿女一个9岁、一个7岁,都到了入学的年龄,却上不了学。

       他跑遍了附近的小学,借读费一学期最少都要500多元,两个孩子一年就要2000多元,他哪来这么多钱啊!

       兰子看到平时一起玩儿的伙伴每天背著书包上学、放学,心里很羡慕,她总是摇著蔡长春的肩问:“爸,我啥时候能上学?”

       面对女儿渴求的眼神,蔡长春只好骗她说老家教学品质好,今年就把你送回去念书。

       有了这番承诺,兰子不再缠著父亲不放了。

       可蔡长春实在想不明白,城里的孩子可以享受国家9年义务教育,农村的孩子也可以享受国家的这个政策,为什么生活在城市边上的孩子,就没人管了呢?上个学怎么要花这么多钱,这么难呢?

       蔡长春心里清楚,甘肃——自己的家乡,那里已经没有他的容身之地。不要说土地,就连自己住的窝也已经没有了。

       父母早已过世,家里3孔旧窑洞被整日游手好闲的哥哥以2000元的低价卖了,虽然有20年没回家了,但听同乡说,家乡好多人都盖起了楼房,蔡长春给自己算了一笔账,回去的好处是,孩子的借读费免了,以真正享受9年义务教育。

       但回家“吃饭没锅、睡觉没窝”,批个地皮至少要4000元,盖三间砖房也得两万元,环视至今仍租住的10多平方米的小房间,他砸锅卖铁也拿不出这些钱来。

       再说,他也不愿意离开城市,毕竟外出那么多年,让他再回去种地,他觉得并不合适,在他的脑子里,回家也要“衣锦还乡”,不能就这么灰溜溜地回去。

       他们原本也是用煤气做饭,但自从去年11月煤气灶具被人偷走之后,他再也没为孩子们做过饭,每天都是馒头、榨菜凑合,孩子正在长身体,每天吃这些营养跟不上,“要是孩子生病就更麻烦了。”

       孩子们换下的脏衣服被蔡长春用脚踢到门边,买洗衣粉的钱没有,他不敢在商店赊,因为这不是最紧要的,商店老板天天见、天天催他还钱,他没事都不好意思出去,“现在就等著发扫雪的钱还账呢!”

       蔡长春前几天帮附近的一个人家垒了一天砖,挣了50元,这是他最近一个月来的唯一收入,他花20元给自己的手机充了费,一个朋友没钱让他帮著充费,他就代充了,剩下的10元,他带两个孩子去吃了两份炒面。

       熟悉他的董战武骂他:“不吃饭也要装个卖面的!”

       蔡长春现在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孩子上学更是没边的事,他自己也不知道对孩子撒的谎要延续到什么时候。

       他最近听人说,市政府对外来工孩子上学有了新政策,在乌鲁木齐市中小学就读的农民工子女,和其他学生一样享有同等权利,不用交纳额外的借读费用。

       别人告诉他,政府为保证这些农民工子女顺利上学,颁布了《关於农民工子女接受义务教育的实施意见》,明确规定农民工子女在相对就近的公办中小学就读并免收借读费,对家庭特别困难的学生酌情减免杂费。

       蔡长春对这将信将疑,但他更愿意相信这是真的,他希望政策的阳光,早一天照到自己孩子的身上,也好圆了自己对孩子们撒的谎。

       “唉,孩子要是没学上,以后也和我一样没出息,但我不想让孩子没出息,做梦都想让他们上学识字,可为什么就这么难呢?城市真的不属於我吗?我真的不属於这个城市吗?”蔡长春一个劲儿地念叨著。


来源:   中国青年报    2008年02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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