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楼上跳下去

2008年02月12日

作者:臭虫

        序言

        其实无论你相不相信,有些故事从一开始就意味著已经结束!

        假如一个人要从二十层高的楼上跳下去,如果不出现什么特殊意外的话,结果似乎永远只会剩下一种:死!这点长寿自然是知道的。而且他也知道自己肯定会摔得粉身碎骨,支离破碎的,那死状也一定是惨不忍睹的。假如秦素芬要是看见了长寿死得那副惨样,是一定会伤心欲绝的。但他依然义无反顾的,准备要从二十层高的楼上跳下去。

        一、

        如果拿逸安居去和地王大厦比高度,就好像要一个小孩去和姚明比身高一样,显得特别的滑稽和幼稚。饶是如此,人们却并不吝啬用高楼大厦去赞美它。其实这道理很简单,就好像人们经常会笑嘻嘻的去夸赞某某小孩特别的乖巧一样。一年半前长寿才来到了这里工作。现在的逸安居正值修建阶段,也就是说现在应该说成是逸安居工地;长寿只是这里一个普通的建筑工人。

       逸安居工地的工程总共分成五期。长寿第一次听见陈德能这样说的时候,他的心里就使劲犯著嘀咕:无期?那还不完蛋了。陈德能说话时嘴里像是含了个煮鸡蛋,声音呼隆呼隆的,直说的唾沫横飞。想下他好不容易接到手这样大的一个工程,或许是太高兴,人显得特别激动的缘故。

       长寿有个近乎很无聊的习惯:喜欢看楼。假使遇见高楼他总会站定,仰起脸,微微眯著眼睛,认真的去观摩观摩;如同是在瞻仰一位烈士的雕像一样,那神情特别的恭敬和崇拜。虽然他从来都不懂这地方的这些高楼为什么顶端都有那么个高高尖尖的顶。但这却是他的爱好。人的爱好有许多都是很奇怪的。比如有的人喜欢养狗;有的人喜欢蛇……特别是在长寿的家乡有个老人特别喜欢养蜈蚣。但村里的人并没有把那老头当成疯子来看待,至多只是感到不解罢了。所以长寿觉得自己喜欢看楼并不是什么毛病,而是自我的一种爱好。一个人的爱好是别人无权干涉和责駡的。

        他像那样的看楼已经看了五年。五年前他只身从老家那穷乡僻壤里来到了南方的繁华城市深圳。当他心潮起伏而又战战兢兢走下火车的时候,才发现藏在内裤里的钱已经不见了,在外面的长裤上还留著一条不小的口子。长寿就傻傻站在人潮涌动的月台上,神情木纳注视著那条口子,他忽然发现那条口子像一张在嘲笑他的嘴巴:笑他是个土包子,乡巴佬。

       口袋里没钱,在深圳出现这样的情况是非常糟糕的。他沮丧的蹲在天桥下,木纳的看著走过的红男绿女,那瞬间他很强烈的感到自己是片被大树抛弃的落叶,唯一能做的就是随风飘荡了。接下来他就被两个青年男子带去了一个环境相当糟糕的地方。只因为那两个小青年说绝对可以给他找份工作,而且还是不错的工作。就这样他懵懵懂懂的成了人猪,几次三番被卖来卖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被迫卖力干活;血汗钱却是一分都没有拿到手。两年前他再次被卖到了一个年纪显老的建筑工头手上,在那里他遇到了另外几个和他一样年轻力壮的男人,他们几个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抱定著一种除了一死再无凶的心态,从工地上偷偷搬走了一百多斤废黄铜,得手低价变卖分赃后,就叹息著洒泪分道扬镳了。长寿几经辗转,最终他逃跑到了陈德能的工地上——逸安居工地。而现在逸安居一期已经完工,二期已将到半,三期那里正在挖著基础,四五架外形已经斑驳不堪的挖机每天最多嗵隆嗵隆的吵闹二十四个小时。

       每天黄昏的时候长寿都会去看自己用汗水修建起来的一期。倘逢天晴,夕阳就会躺在楼顶,那时候楼顶总是笼罩著一层金黄,看起来就像是在电视剧里看到的那金碧辉煌的皇宫一样。从大小梅沙海边吹来的微风里夹著点咸腥,缓缓沁入鼻子里,便有点振奋精神。他站定在柏油路上,看著被粗黑的铁条围著的一期。里面有花有草,有大树有喷泉,还有鹅卵石铺的清幽小径。他看著那些依偎著慢慢在一期里散步的男女,心里就想:要是我和秦素芬能够住在这里那该多好啊!虽然他知道,住在这里的人,那可都是有钱的人。就凭他那一个月累死累活的,也就才千儿八百的工资,是不可能住得进这里的。但他在心里想:我只是想想都不行吗?

       秦素芬是个女人,很美。至少逸安居工地上的建筑工都是这样的再认为;长寿自然不例外,或者说是更甚。当陈德能牵著秦素芬的手第一次踏进工地的那天,工地上的工作量居然比平时多完成了不少。干活的时候,长寿经常会倚著斗车把,站定在烈日下看著撑著一把花伞路过的秦素芬。每每此时他都会感慨似的念叨:我妈一定会很喜欢她的!工友们听见后哈哈大笑。他们说:长寿,你看到她脖子上戴的那条白金项链没有啊?那小小的一条就顶你一个月的工资呢。长寿听见后转头望著工友们摇头晃脑,抓耳挠腮半天后一本正经的说:“我一年就可以给她买十二条,不怕。”於是工友们基本笑翻。秦素芬经常听见他们的笑声,总会回眸,一脸惶惑看著他们。她想从他们黝黑的脸孔上找到答案。她就这样的边走边回头,从楼顶楼身楼下到处都会传来高亢的吆喝声。那吆喝声与灰尘,钢筋,水泥撞击后消散在浑浊的空气里。多种建筑机器的呜噜呜噜声响彻工地大大小小的角落。

       二、

       长寿又一次站在柏油路上,仰著头微微眯著眼看著高耸一期。他的心里就又在心猿意马同样的想法。今天下班比平时早了点,原因是工程车挂断了电线。长寿回到生活区里才发现非但已经停了电,而且连水都已经停了,於是他只好跑到二期工地上去冲了凉。逸安居工地的布局有点古怪:生活区,材料区,一期,二期……走出头就是一条街:卖大小东西的,搞那些乱七八糟的都在那条街上。据说秦素芬就是陈德能从那条街上的某个洗脚城里带出来的。

       长寿赤裸著上身,黝黑的皮肤在阳光的照耀下呈现出一种健康的紫铜色;他把毛巾像系围巾一样围在脖子上,把装满衣裤的水桶也放在一旁,似乎他觉得看这样的高楼就是应该虔诚点。他的双手自然垂立,双脚小八字叉开。夕阳正浓,天空飘荡的云彩绯红,黄昏的景致相当不错。

        他在想秦素芬的时候心里总是特别的翻江倒海,百感交集,飞快就会进入物我两忘的境界。所以秦素芬来到他面前他依然浑然不知。

       长寿。秦素芬站在不远处怯生生的喊了声。

       哎。长寿回答著转过头,看见是秦素芬在叫他,瞬间就呆住,眼睛也发直了。秦素芬是陈德能的女人,陈德能是长寿的老板,所以秦素芬是长寿的老板娘。可大家都知道陈德能有个儿子却不是秦素芬生的,陈德能有老婆,但不是秦素芬。秦素芬是个洗脚城的洗脚妹,可陈德能就是要他那八九十号工人叫秦素芬老板娘。至於为什么会这样,倒还没有谁去认真计较。

       长寿,我叫你呢。秦素芬说著,脸就有点红了。

       老……老板娘,啥子事?长寿三魂七魄归位后,挂著一脸的惶惑问。

       你妈……你妈是不是……是不是真的会很喜欢我?秦素芬很认真问,声音很小,头也埋得很低,乌黑的头发在温柔的晚风吹拂下起伏摇曳著,给长寿一种飘飘欲飞的感觉。

       长寿的心里再听了这话后马上窜进一大窝的兔子,就在他的胸口横七竖八的乱撞著:嗵隆,嗵隆,嗵隆隆……我……我……长寿的脸憋得通红,说话已经结巴,同时他感觉到自己的心已经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

       是不是啊?秦素芬显得焦急起来,表情也显得有丝暗淡。

       可能……也许……说不准会的。长寿回答。哦……哦……不是,不是,是很喜欢,一定会很喜欢的。长寿忽然又急忙说,脸已涨得通红。

       那你呢,喜不喜欢我?秦素芬问,脸上瞬间就开满花,使得她那俏丽的瓜子脸在夕阳的映照下变得更加妩媚动人。

       喜欢。长寿居然回答得特别干脆和认真,腰杆边说边笔直一挺。或许这是他心里压抑了很久的想法,忽然决堤喷涌的缘故。

       那好,我就嫁给你。秦素芬说完冲长寿嫣然一笑,转头就飞快跑开了。留下长寿望著秦素芬远去的背影怔怔发呆。这话,这场景他一次又一次在宁静的夜晚,在他那摇晃的铁架床上很精细琢磨过;那种时候的他总是微微响著均匀的鼾声,脸上绽放著谁也不懂的,非常幸福的微笑。

       三、

       秦素芬要嫁给长寿的消息一经传出,整个逸安居瞬间就彻底的沸腾了。一开始大伙多是嗤之以鼻,对这消息相当蔑视。在这时候陈德能站出来说话了,他非常认真的对大伙说:这都是真的,而且媒人还是我。

       秦素芬是他陈德能的女人,现在要另嫁与人,他居然还有心情站出来证实,居然还脸不红心不跳的说自己是媒人,这怎么不叫人极度郁闷不是?然而他陈德能的脸上居然很挂得住,更为反常的是他脸上还显出极高兴的样子。似乎秦素芬一直就是他一个沉重的包袱一样,现在卸下了,便得一身轻松了。

       旭日不过刚刚爬上东边的楼头,长寿就忙活开了。今天可是他和秦素芬大喜的日子。他要忙著买这买那的,整个人像旋转的陀螺跑上跑下不停。

       时间到了中午,忙碌的民工开始蜂拥下班。南方五月的太阳就已经有点毒辣了,雪亮的一团,高高挂在苍穹;几朵雪白的棉花云悠闲的飘荡在浅蓝色的天际。耀眼的阳光照耀著灰黄的民工衣服,只见一浪摇过来,接著便一浪又摇了过去,构成了一副任何生花妙笔也画不出来的奇特风景。

       长寿正坐在工棚里的一张旧桌子旁,双手按在桌子上,似在沉思。地上一台旧风扇正嘎吱嘎吱的在消耗最后的能量。桌子上摆著许多的东西,都是他上午到集市上买回来的。就在他沉思的时候陈德能走了进来。他一进来就问:长寿啊,准备得怎么样啦,还差什么没有?语气显得极其热心。

       嘿嘿,不……应该是不差什么了吧?长寿挠著头皮一脸憨厚笑说。

       差什么尽管说,我给你想办法解决。陈德能也坐了下来,说。

       谢谢,谢谢。长寿感激不尽。来,来,老板,抽根烟。长寿掏出上午刚买的烟递了一只过去,陈德能伸手接了。

       婚姻是大事啊,一辈子就这么一回的,当然要办得体面点是不是啊?哎,你瞧你穿的鞋子,土胶鞋的,怎么可以呢?到我那里我给你一双。那可是秦素芬买给我的。买的时候她就说,这鞋子将来我们结婚的时候你穿。现在呢,我和她是不会再结什么婚的了,也就送给你吧。我穿过,显小,就一直放在那里了。

       长寿穿上陈德能送给他的鞋子,脸上泛出奇异的光彩。黑亮的鞋子在脚下闪著光,长寿觉得自己双脚生风,似乎要飞了起来。可有不服气的工人在背后咬牙切齿的冲著长寿的背影说:你长寿拽什么拽嘛,不就是拣了两双旧鞋子嘛。长寿听了后只是讪讪一笑,就没再搭理。因为秦素芬对他说了,有些人啦,就是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的,别管别人怎么说我们,只要我们两个能够幸福生活就可以了。

       夕阳横山,彩云飘荡,又是一个很不错的黄昏。然而这个黄昏时候,却没有人在逸安居的楼下欣赏高楼了。长寿正在邀他那帮工友入席。相对于工地伙食丰富很多的几大桌子菜肴。

       秦素芬穿著显得朴素,但得体。跟在长寿的身后挨桌挨桌的敬酒。工人们都把炙热且贪婪的目光齐齐射向秦素芬。那些如火的目光中到底包含著什么况味,秦素芬自然知道,但她依然落落大方的穿梭在人缝里,像一只温柔的小鸟紧跟在忙碌的长寿身后。

       当长寿牵著秦素芬的手敬酒敬到陈德能的时候,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两人双双跪在了陈德能的面前,深深的把头磕了下去。陈德能并没有阻止他们两个的行为,等到头磕完后,才伸手把他们扶了起来。站起身来的秦素芬脸上挂满了泪水。所有在坐的工人个个大眼瞪著小眼,怎么也弄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

       其实故事到了这里,是应该说说陈德能和秦素芬的故事了。陈德能刚来南方的时候,那景况可以说是惨不忍睹的。拖著老婆孩子,一家大小三张嘴,那可都是吃东西的家伙。那时候的南方要找份工作不是容易的事情,再说谁会带多的钱出门打工呢?当然不会。一家三口行走在繁华的街头,孩子饿得哇哇直哭,老婆焦急万分,横眉竖眼的连他陈德能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最后陈德能咬牙寄身建筑队。几天劳作下来,直晒得黑不溜秋,累得趴在床上哼哼唧唧的。不几天他老婆在一家酒店找到了份接待的工作,几个月后就把陈德能一脚揣了,跟一个台湾男人潇洒江湖去了。陈德能因此而心灰意冷,便破罐子破摔,把孩子凉在一边,辛苦挣几个钱乱花在了寻花问柳上,数次“中奖”后,那话儿竟然报销了。痛定思痛后,觉得自己应该好好抚养自己的孩子。人一转变,干活也就卖力了,於是他的老板便把安排工作的事情交给了他。混了三四年后,就自己组建起来一支队伍。

       秦素芬是一家洗脚城的洗脚妹,陈德能经常要应酬交际,所以光顾那样的暗里风月场所是在所难免的。一开始陈德能并没有注意到总是一脸冷漠的秦素芬,或者只是在心里感觉秦素芬有点与众不同,到底怎么个不同,又说不清楚。一次一老板请客,酒足饭饱后,几个大男人精神十足,乘著酒劲去了洗脚城。到那里后那老板说什么都要给他找个女人,陈德能在无法拒绝的情况下,鬼使神差点了秦素芬。他点秦素芬的时候,那请客的老板一脸惊讶,因为很多经常来这里的男人都知道秦素芬是不陪客的。一群男人正准备看陈德能要如何难堪的时候,意外出现:秦素芬居然答应了。

       陈德能跟著秦素芬去到灯光暧昧的房间里,陈德能就问:你要多少钱?秦素芬面无表情说:不要!陈德能惊讶问:为什么?秦素芬说:因为你根本没想过碰我。陈德能的目光马上黯淡下来,还是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秦素芬说:有些事情女人一眼就可以看出来的。陈德能只好苦涩一笑。两个人忽然找不到什么话题,都傻傻坐在床沿,没多久秦素芬竟然嘤嘤哭了起来,搞得陈德能心里颇不是滋味。他问:你哭什么?秦素芬忽然跪了下来哭著说:我要你带我走!

        连陈德能自己都搞不清楚秦素芬为什么要他带她走。然而就是这样的莫名其妙之下,他依然是把秦素芬带了回来。再带了她回来后,秦素芬才慢慢说了事情的原委。原来这秦素芬身上竟有段极其悲惨的故事。秦素芬竟然是从小父母双亡,小小年纪便被几次三番卖来卖去。后来她年纪渐渐大了,也懂得了许多事情,遂乘一时机逃脱了一老男人的魔掌。几经辗转,鬼使神差遇到了陈德能。一开始她也就是抱著试一试的心态,没想到的是陈德能真的把她带了回来。

       人是带回来了,可接下来的事情却叫陈德能叫苦不迭。秦素芬说她要做陈德能的老婆。陈德能何尝不想自己的身边有个女人陪著,可是一想到自己先前的劣行,以及由此导致的终身憾事,他的良心就不安。他想自己怎么能够去浪费这样一个好女人的一生呢?然而秦素芬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了,生是陈德能的人,死是陈德能的鬼。

       再说下秦素芬吧。再怎么说她完全是个正常的女人,当然生理上的需要也是正常的。可陈德能能够给她吗?不能!但在她的心里,她觉得陈德能帮她脱离了苦海,人生至此,夫复何求?每每陈德能劝她早点寻找个可以托付终生的男人的时候,她的神情就非常的暗淡,但在嘴里却坚定说著不字。陈德能不可能看不到秦素芬的神情的。看著秦素芬那暗淡的神情,听著秦素芬那坚定的拒绝,他的心里便如揪著般痛楚。良心上的不安便成了陈德能身上一个压得他连气都喘不过来的沉重包袱。

       陈德能到处给秦素芬物色男人的事情叫秦素芬知道了,她倒在陈德能的怀里大哭了一场,后来也就默认了。她说她不求那男人什么钱财样貌,只要勤劳忠厚就可以了。后来陈德能说自己手下的一个工人长寿不错,干活卖力,不多言多语,更加的是从不去外面胡搞。陈德能这样说,秦素芬也就首肯了。现在秦素芬要嫁给长寿,他陈德能亲自站出来说自己是长寿和秦素芬的媒人也就不足为怪了。陈德能脸上的高兴表情也不足为怪了。长寿和秦素芬的异常举动也更不足为怪了。

       四、

       假如前面所说的一切都没有涉及到长寿为什么要跳楼的事情的话。那好,你在看故事的时候姑且将它跳过,或者将这段废话看成是过门。

       长寿和秦素芬结婚后不久,长寿就惊喜的发现,秦素芬的肚子竟然一天天的鼓了起来,也就是说他长寿将要当老子了。关於这,喜得长寿成天干活,浑身上下似乎有使不完的劲头,整个人像一架刚经过润滑的马达一样,滴溜溜的飞快转动著。

       长寿打算在过年的时候把秦素芬带回家去,因为他的母亲多次在电话里用苍老且焦急的声音说,我好想看看自己的儿媳妇啊!对於一个步入风烛之年的老人来说,这样简单的想法无可厚非,入情入理的。可真到了快过年的时候,长寿才发现要把秦素芬带回老家去,那是基本不可能的事情。且先搁下春运时的车费暴涨不说,单说秦素芬腆著个大肚子,两三千多里的行程将是个多么艰巨的考验。长寿在权衡再三后给老娘打了电话,他说过年决定不回去了,也把为什么不回去的原因告诉了母亲。电话那头母亲轻轻叹息著,但也没有办法,长寿说的的确有道理。

       看著一个个劳累了一年的工友,喜滋滋的从陈德能的手里接过辛苦一年的血汗钱衣锦还乡的盛况,他的心里颇不是滋味,然而他的心里又是高兴的,为什么?不需要我赘言。

       长寿,春节这里的一切就交给你了。陈德能把自己所有的钥匙都给了长寿这样说。

       嗯,没问题。长寿接过钥匙说。於是长寿带著秦素芬留守在了逸安居工地上。然而就是他的留守出了大问题。

       腊月二十三,农历小年。这天长寿早早就起来了,他要去工地出头的街上采办过年的年货。虽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要买的,但是过年嘛,再怎么说也不能马虎不是?要是以前的话,长寿才不管那么多呢,将就著能过就行了。但是现在不行,因为有了个老婆秦素芬,而且是个大著肚子的女人。

       春节将至,任何的东西一天比一天贵。他想今天是小年,就应该趁这空挡将过年的物品采购齐全,反正现在气温很低,食物不会变质的;再退后说,陈德能不是有冰箱吗?於是长寿决定采办得越齐全越好。

       长寿起床后不久,秦素芬也起来了。长寿看著腆著个大肚子的秦素芬晃晃悠悠的走路,忍不住的心疼加埋怨说:怎么这么早起来呢?多躺下吧,我去买过年的东西去了,顺便给你带早餐回来。秦素芬慢慢走了过来说:我也去,好久没有去街上了。长寿说,这怎么行呢?你看你走路多不方便。秦素芬说:怕什么,有你陪我嘛,再说了,我在书上看过,孕妇就要多运动运动,有益胎儿呢!长寿说:你还是不要去了吧,我一个人,快去快回的。秦素芬说:我去,你去买那么多的东西我不放心,你太老实了,别人说多少你就给多少的。现在的那些卖东西的,心黑著呢,见你老实巴交的,他们还不趁过年的时候狠狠宰你才怪。长寿见劝说没用,只好带著秦素芬一起去了街上。

       快过年了,街上热闹异常。行人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的把本来就窄迫的马路挤得水泄不通;各种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像一大锅沸腾的稀粥,咕噜咕噜的嚎响著;汽车的喇叭叫得震天价响,像一只只老迈的蜗牛艰难爬挪著;小贩们扯著喉咙鬼喊鬼叫,竞相吹嘘著自己的东西是如何如何的好,如何如何的便宜!哎,快过年了,谁不想趁此时节,赶在过年前把一切都料理妥当呢?

       长寿牵著秦素芬的手慢慢走过冷清的工地时,太阳正从东边冉冉升起,满天的朝霞预示著今天将是个好天气。艳红的朝霞映照著已经封顶的二期,二十层高的楼房显得特别的挺拔。长寿眯缝著双眼,抬著头仰望著,飞快就进入了他的那种顶礼膜拜的虔诚境界。他拉著秦素芬的手说:将来我的儿子出世了,我就对他说这楼的我建的。秦素芬听了笑弯了腰。她说:看把你美的,要是是个女儿呢?长寿说:一样,我都喜欢;要是是女儿的话,一定和你一样漂亮和温柔,那将是另外一个男人的福气。笑声在挺拔的屋宇间缭绕,幸福的花在两人的脸上怒放著。

       瞬息万变,好像是南方天气的专属。当他们还没有走到街上的时候,天空里已经满布著厚厚的灰云了,太阳也不知道躲哪角落里偷懒去了。风开始吹了起来,吹得路上的垃圾跳起了摇滚,东飘西晃的飞来飞去。长寿看见秦素芬拉了拉自己的衣领就问:你冷吗?冷我陪你回去。秦素芬说:没事。等到了街上,看著街上那乱七八糟的景象,长寿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这要是有个什么闪失,那可怎么是好?但是没办法,秦素芬都已经跟来了。

       长寿牵和秦素芬的手在人丛里艰难移动著,好不容易挤到了一个卖鱼的摊位前。卖鱼的是个大娘级的妇女,一大把根根沾粘著的头发用一条红色毛线捆著垂在脑后;胸前围著笨重的劳保围裙,围裙上沾满了鱼鳞;袖子上湿嗒嗒的流著水;手上操著一把更加笨重的菜刀,正在一快厚实的砧板上夺夺连声剁著鱼呢!一看见长寿牵著秦素芬来到自己摊位前,脸上的笑容挤得汹涌澎湃!

       哎,老板,年年有余,新鲜的鱼啊,很便宜的,要多少啊?卖鱼的大娘说。她似乎早已经肯定了长寿要买鱼似的,直接问要多少!想想也是,不买你挤那么辛苦干什么呢?

       多少钱一斤?长寿看著水桶的拼命挣扎的鱼问那大娘。

       便宜,十一块。

       啊?不是吧?那么贵啊?前几天才八块呢?

       前几天是什么时候啊?今天又是什么时候啊?给你说吧,再过三四天,十五块都抢著要了。大娘一边剁著鱼一边说。长寿转头看著秦素芬,秦素芬点了点头,於是长寿买了一条鲜红的鲤鱼。

       要不要剁?大娘问。不用了。秦素芬在长寿还没有回答就抢先说。於是大娘把一包还在乱蹦乱跳的鱼递给了长寿。长寿才接过手秦素芬就伸出手来拿。秦素芬说:给我掂掂,看有没有足称。长寿把鱼递给了秦素芬,秦素芬一提上袋子,那鱼就在袋子的狠狠的蹦跳了一番,吓得秦素芬妈呀一声惊呼,手里的袋子啪的掉在了地上,袋子里的鱼也脱离了桎梏,在地上蹦跳著发出啪啪的声音。那鱼不知怎么就一下子蹦到了秦素芬的腿上,吓得秦素芬急忙倒退,这一退就退出了麻烦。只见秦素芬脚下一个踉跄,摔倒在了地上。顿时她的脸色急速苍白,脸上汗珠滚滚而下,口里发出及其痛苦的哎哟声。这下长寿可慌了神,也顾不上还在地上蹦跳的鱼了,急忙扶起秦素芬。秦素芬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嘴里艰难的说:我的肚子……我的……肚子啊,肚子……好痛!秦素芬断断续续说完,长寿就看见秦素芬的裤子上有一种红色的液体在蔓延。

       秦素芬被长寿背到了医院。令长寿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是医院大门紧闭。秦素芬在背上发出痛苦的呻吟,焦急得长寿发狂般的捶打著医院的大门。

       咚咚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

       医院的大门紧闭依旧!捶打声混合著秦素芬撕心裂肺的呻吟声,缭绕在医院高高的屋宇间!

       长寿脸上流淌著泪河,此时的他可以说是六神无主了。他看著呻吟声渐渐小了的秦素芬,秦素芬的脸已经白得像纸一样!

       怎么办?怎么办?长寿的心里焦急异常。不知道是哪个围观的人说这条街上的某个地方有个女医生,而且是妇科的……

       五、

       长寿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找到旁人嘴里所说的那个妇科女医生的,他只感觉自己的胸口被什么东西沉重的压著,或者完全就是跟著别人去的。

       秦素芬面如金纸,躺在白色的床上,呻吟声已经很小了。白色的床单上已经被红色液体染红了一大片。

       看来那个妇科女医生还真有点能耐!拿著一整套的家伙有条不紊的忙碌著。旁边看著的长寿在屋子里走过来走过去,脸上的表情显得特别的焦急。其实他早已经乱了分寸,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女妇科医生说秦素芬虽然只是摔了下,但是摔得很严重,已经导致流产;也就是说他长寿想当老子的愿望要搁浅了。长寿好说歹说,百般央求,要女医生帮帮忙啊,想方设法帮他保住孩子。女医生听了一脸愤怒说:你个大男人是怎么照顾媳妇的?这么冷的天,街上又是那样的拥挤,你还带著腆著个大肚子的爱人出来。真不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长寿哭丧著脸说:是啊,我错啊。求你了大姐,帮帮忙啊。女医生说:我做医生的,我不想帮吗?但是我帮得了吗?大人的命保住了你就应该念阿弥陀佛了,真搞不懂现在的男人怎么都这样呢?粗心马虎,还得陇望蜀!你媳妇得住院,我建议你转到市里的大医院去。你自己瞧瞧,你媳妇身子多虚弱,你还带出来?我这里店小,你交了钱背你媳妇走。围观的人看著长寿一个大男人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有的叹息著,有的伸手擦著眼睛。他们能够为长寿做点什么呢?没办法,长寿只得交了钱,背著秦素芬恹恹回了工地。直到他背著秦素芬才知道,自己的媳妇轻飘飘的!可还有令他怎么也想不到的是,秦素芬这一摔再加上凛冽的寒风一吹,身子已经衰弱到了什么程度。

       秦素芬知道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失去了,躺在床上一个劲的流泪和埋怨自己。看著虚弱的秦素芬那样的自责,长寿的心都快碎了。他紧紧攥著秦素芬的手说:没什么,孩子失去了,我们还可以等下一个嘛,你要好好将养著才是。秦素芬听了依然一个劲的哭,直哭得本来就敦厚的长寿六神无主,焦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怎么都不得安稳。

       到了晚上,空间里传来一阵阵清脆的爆竹声,城市的夜空里绚丽的烟花此起彼伏,竟相装点著寂寥的夜空。整个城市沉浸在一片辞旧迎新的喜悦中。秦素芬躺在床上,紧闭著眼睛,似乎已经熟睡过去。长寿在忙碌著,忙得毫无头绪,他不知道应该做什么东西给秦素芬吃。等到他终於把一碗熬好的鱼片粥端到秦素芬床前的时候,他发现秦素芬的身子像寒风的落叶般抖动著。这一发现使他大惊,他把鱼片粥胡乱放在凳子上,摇晃著秦素芬的身体带著哭腔说:素芬,素芬,你怎么啦?醒醒!醒醒……

       我这是在哪里?秦素芬在长寿的摇晃中良久缓缓睁开肿泡的眼睛迷糊的问。你感觉哪里不舒服?长寿问。没事,我没事。秦素芬一边说一边挣扎著欲坐起来,於是长寿把她扶著坐了起来。长寿端过鱼片粥说:素芬,来,吃点东西。说著就拿汤匙舀了点粥凑进嘴吹了几下,送到秦素芬嘴边。秦素芬并没有吃粥,当粥才到她嘴边的时候,她就急速恶心起来,哇哇连声干呕著。她感觉自己的胃里连肉都在痉挛,收缩,清口水一个劲的从嘴角冒出来。这下长寿可更加著急了。人要是一闻到吃的东西都反胃的话,那可是非常危险的事情。

       长寿不知道是怎样熬过那一晚上的。第二天才刚亮,长寿就背著秦素芬去了市里的大医院。一路上,公车那个挤呀。哎,不说也罢,谁都可以想像得到。

       在美国有人说了一段话:除非你是比尔盖茨,否则你离破产就一病相隔。长寿根本就没有想过,把秦素芬背到大医院预示著什么。俗话说:富人怕上法院,穷人怕上医院。所谓的正规医院从什么劳什子挂号开始,一整套繁文缛节既耗时,又叫一般人承受不起。他长寿就靠著双手去挣钱呢,但是那能有几个钱呢?当长寿听见那坐在玻璃窗里的胖女人头都没抬所说的话后,他一瞬间连心都掉进了冰窖里。天啦,叫我到哪里去找那么多的钱啊……

       那胖女人冷冰冰的说:住院,先交一星期的钱,七千块……剩下那胖女人到底说了些什么,长寿没有听见。他觉得自己的耳膜里嗡嗡作响,七千,七千……那是钱啦!该怎么办?

       长寿没有办法,只好麻著胆子打了电话给陈德能。陈德能在电话里听了事情的经过后,劈头盖脸的,把长寿恨恨然的骂了个狗血淋头。他咬牙切齿说:你狗日的还有脸给我打电话啊,要是人有个什么闪失,看我不拔了你的皮,拆了你的骨头……长寿带著哭腔说:你现在怎么骂我也没有用啊,要是拆了我的骨头素芬能够好起来,那你就拆吧。一句话搞得电话那头的陈德能不知道说什么了。陈德能叹了一会儿气后说:我打个电话叫人给你拿钱来。说完挂了电话。十几分钟后陈德能打来电话说钱已经帮他找到了,不久就会送到医院来。长寿悬了半天的心终於落了下来,长长吐了口气。

       长寿对那胖女人说钱等下才送到,能不能先住院?那胖女人把头抬了起来,阴沉著脸把长寿上上下下刺了遍后冷冰冰的说:想得美,你们先到门口去等吧,交了钱再说。

       长寿抱著秦素芬坐在医院门口的木椅子上。外面的风很大,雾霾中隐藏著城市的风景。天色阴沉著,像是要下雨了。医院大门口旁边的几棵老树上风在穿梭,发出唰啦啦的声音。街上人潮汹涌。长寿看著那些忙碌的人,禁不住鼻子发酸,但是他的心里不明白为什么。秦素芬眼睛半睁半闭著,粗重的喘息著;脸色煞白,额头上还微微渗著汗珠;一身像刚从火炉里取出来的炭般热;嘴唇皲裂了一条条的口子。她的人蜷缩在长寿的怀里一阵紧跟一阵的颤抖著。

       六、

       长寿不知道自己到底等了多久,也许他自己心急火燎的,根本就没有时间的概念了。他只看见医院里的那个胖女人从他身边挪了过去,在那当口还回头瞟了他和秦素芬一眼,脸上满是轻蔑。当长寿再次打陈德能的电话时,已经打不通了。他在心里恨恨的骂著:狗日的陈德能,天杀的陈——德能儿!(在四川的方言里,德能儿是一种消遣的东西:陀螺!能和儿需要儿发音连在一起读。)长寿此时的心里极度愤懑,於是他把平时大家戏弄陈德能的叫法都骂了出来。但是在这里我得替陈德能澄清下,其实他是冤枉的,想想他现在在老家那穷乡僻壤里,通讯条件怎么能和城市相比呢?要是一下钻进了深山老林里,或者是屋子里,那电话早已经没有了信号,当然是打不通的了。但是现在心慌意乱的长寿怎么会想到这层呢?他以为陈德能听了那么大一笔钱吓到了,索性根本就不管了,要不这么久还不见钱送来呢?再说说送钱的这人吧,只听了陈德能叫他送七千块钱去医院,而且是马上,就感觉事态紧急,迅速去办了。可等到他那钱取了出来,才想起没问陈德能是哪个医院。又打电话给陈德能,可是电话却打不通了,也是急得团团转啊!於是一个劲的打著陈德能的电话。他打长寿也打,可陈德能现在正在老家的本家家里团年呢。一大家人围著火炉吃著饭。他想他已经叫人送钱去了,事情应该没有什么大事了。这世界上的很多误会就是因为这样而产生的。

       秦素芬恍惚中听见长寿在哭骂著陈德能,艰难睁开眼睛说:你骂大哥干什么呢?他也有他的困难嘛。我们回去吧,多躺几天应该就没事的了。长寿说:不行,你看你现在的身体,微风都可以把你吹上天了,回去,你想死啊?呸!大过年的,说这样不吉利的话……长寿边说眼睛就红了起来,好像有某种浑浊的东西挂在眼睑上摇摇欲坠。

       这时候那个胖女人吃了午饭上班了。她挪动著臃肿的身体来到长寿面前,似笑非笑的看著长寿说:怎么,钱还没有送来吗?像你这号的我见得可多了,想哄我门都没有。鬼才给你送钱来。要是我相信了你的话,安排好了床位,到时候哭得稀里哗啦的说没钱,叫我们把人从床上拉下来不是,不拉下来也不是的!哼,幸好没上当!说完也不管长寿气得浑身直哆嗦,哼著荒腔走板的歌就挪进去了。

       长寿觉得背上秦素芬重得像座泰山,他每挪动一下脚步都很艰难。他从昨天秦素芬摔倒后就一直没有吃东西。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他已经几顿都没吃了,现在就算是叫他走路都费力呢?更不消说还背著一个人呢?

       等到长寿艰难的把秦素芬背回逸安居后,他感觉自己快散架了。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是又酸又痛。可是秦素芬的病呢?应该怎么办?急得长寿真的就想撞墙。

       夕阳挂在西天一隅摇摇欲坠,阳光从高楼的缝隙里射下来,拖出一道道光束。堆堆如棉花的云彩飘过来,又飘了过去。长寿神情呆滞坐在门口,秦素芬直挺挺的躺在床上,似死了一般。这时候,他看见一个男人从前方走了过来。他并没有在意来人是谁,也没有在意来人的目的。来人却在长寿的门口停住了。

       你是不是长寿?来人问。

       哦……哦,是,干什么?长寿说。

       那就好,这是陈德能叫我拿给你的七千块钱。那人边说边从口袋里掏出一遝钱递给长寿。长寿双手颤抖著接过了钱,嘴唇哆嗦著说:谢谢……谢谢啦!边说著边跪了下去。长寿的举动搞得那人很不好意思,吓得连忙伸手把长寿拉了起来。说:你,你这是干什么呢?快,快起来。快到医院去啊。那人的话总算是提醒了六神无主的长寿。长寿背起秦素芬风风火火的又去了医院。

       秦素芬在长寿的背上随著长寿的脚步晃动著。在公车上的时候,车上的人都好奇和愤怒的看著他。他们的眼神似乎在说:这人肯定是有毛病,背著个死人……

       现在的秦素芬和死人差不多就没有了区别!

       长寿到了医院才发现医院已经关门了。想想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就算是平时,现在门是开著,可找个人影是很难的;但是现在是快过年的当口了,谁愿意呆在这里呢?就算是当班的人也是混水摸鱼,不知道躲哪里逍遥去了。长寿站在院子里扯著嗓门喊:有没有人啦?有没有人啦……他的嗓子喊嘶了,他的嗓子后来也喊哑了,回答他的,只是阵阵在空间里激荡的的回音。那回音显得无比的苍凉。

       长寿急得没了主意,把秦素芬放在门口的长椅子上,自己跑出来打陈德能的电话。电话打通了。陈德能听了长寿的话后,在电话里又把长寿祖宗十八代都数落了一次,可到最后也没有办法。长寿想我还是去那个妇科女医生那里去看看吧,可等待他的依旧是禁闭的门!没办法了,长寿只得拖著疲惫的身躯背著气若游丝的秦素芬回了逸安居。这一回去,他再也没有必要背著秦素芬上医院了。就在那天晚上下半夜,秦素芬醒了过来。她用蚊子嗡嗡一样的声音对长寿说: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我,我可能……我可能不能陪你回家了。说完后头无力的歪进了长寿的胸口,永远闭上了眼睛。长寿撕心裂肺的,像狼嚎般的哭声在挺拔的逸安居屋宇间久久回荡著,回荡著……

       长寿听著自己的哭声孤独的,一阵阵的被传回来,他的心已经完全破碎。他现在想的是什么,没有谁知道。他在漆黑的夜色下一个人爬上了挺拔的逸安居二期楼顶。他想,他要从这里跳下去,那样,那就可以追著秦素芬一起去到另外一个世界。

       七、

       太阳从东边的楼顶上爬了出来,万丈霞光在城市参差错落的屋宇上倾洒。几个年轻的外来工走在清晨的马路上。他们在聊著再过一天厂里放假后应该怎么去潇洒假期的事情。这时候一个站住了身子说:你们看看,那个工地上的顶楼边上是不是坐著一个人?他边说边用手指了过去。一伙人顺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后说:真的,真的是个人呢。这么大清早的,又这样冷,怎么会有人坐在那样高的地方呢?

       就是……说不定是个要饭的呢?没地方去了,所以就跑到……

       你毛病,要饭的爬那么高干什么?

       那是要干什么?

       鬼知道。

       跳楼,哈哈,流行呢……呸,去你的吧,狗嘴吐不出象牙……哈哈,哈哈……

发表日期:2008-1-23

转自打工文学联网

http://www.dgwxlw.com/list.asp?id=3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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