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薪讨薪]贫困中学生为讨要暑假打工工钱将老板刺死

2006年10月25日

2006-10-25

    他17岁,是省重点中学的学生,也是干县一个贫寒农家的所有希望。

  为挣学费并体验生活,暑假他去打工,但每次都被拖欠工钱。后来,为了讨要160元的工钱,他用水果刀杀死了欠他薪水的小老板。

  买回那把刀之前,他曾去讨要过许多次,也曾去劳动监察部门投诉,但没有结果……

  杀人时的1分钟:中学生师旭的人生拐弯

  这是10月15日的晚上7时40分,中学生师旭的人生拐弯处。

  干县峰阳镇豆村。54岁的师振峰和妻子吴民歌一起,正借助一个3瓦节能灯的亮光,把一个个鲜脆的苹果装进保鲜袋,准备放进地窖里,等待一个好的价格。

  这是个丰收的10月。

  苹果堆了大半个院子,按夫妇俩的设想,这些苹果至少能卖到4000元,三个孩子一年的学杂费,应该有了保障。灯光下,他们的心情如同手中的苹果,终於盼到了久违的喜悦。儿子考上省重点高中了,苹果丰收了,这是一个农民最为欣喜的事。尽管自己是种苹果的,但只要这个苹果能换成钱,夫妇俩平时是绝对舍不得吃的。这天晚上,他们特意切开了一个又大又红的苹果,尝了个鲜,“嗯,今年的苹果比往年还甜!”吴民歌赞叹。

  同一时间,咸阳市新兴路,一个昏暗的小巷内。

  一名关了店铺的中年男子,骑摩托回家。刚熄火,黑暗中,一个身材瘦小的黑影突然出现在中年男子的身后,抽出尖刀,对准其背部,一顿猛刺。身中数刀后,中年男子回头看了一眼,恐惧中,忍痛逃离。

  整个过程不过1分钟。不及送到医院,中年男子就离开了人世。

  这天晚上的11时,师振峰夫妇要休息了。睡前,两口子还商量著明天给上高中的儿子炒一些“馍蛋蛋”送去。“馍蛋蛋”就是把馍蒸熟、掰碎,放一些调料、再烘干。通常,一大锅馍可以炒半袋子“馍蛋蛋”。孩子背到学校,是一个月的口粮。食用非常简单,用开水泡一会儿就行。他们的大儿子、二儿子上学时,也是吃这种“馍蛋蛋”。

  两天后。

  那个瘦小的黑影被当地警方抓获。没有人想到,杀人者就是农民师振峰的儿子师旭。

  师旭17岁。实际上,“师旭”并不是他本人的姓名,或许是嫌父亲起的名过於土气,在学校和家庭之外,他都说自己叫师旭,包括前不久的第一次外出打工。

  “这娃学习很刻苦,成绩也不错!真不相信,他会去杀人!”王彩丽曾在峰阳镇初中给师旭当过两年班主任,她说。

  “师旭是班里的劳动委员,感觉他的性格既不内向也不外向。”干县一中30班,坐在师旭前排的女生葛园如此评价。

  “儿子也说过,他会考上大学的,会走出窑洞,会让爸爸妈妈过上好日子!”“他从来没打过架!”10月17日,师振峰的眼角挂著泪,回忆著儿子平时的一些表现。至今,师振峰仍旧不相信,儿子会去杀人。

  峰阳镇初级中学校长王克荣说,中考时,师旭在全年级270多名学生中列32名,是一个优秀的学生。

  杀人后的20小时:一个家失去了走出窑洞的希望

  杀人后,师旭扔掉了刀,去了医院,包扎了杀人时自己刮伤的手,还打公用电话给老师请了假。在医院休息了一个晚上后,次日一大早,他回到了干县中学。他镇定自如,像以往一样认真地听课。老师和同学丝毫没有发现师旭有半点异常的表现。

  抓获师旭的过程极为简单。

  10月16日下午3时25分,咸阳警方赶到了干县一中,师旭正在听课。警方没有打扰,等到下课后,班主任将其叫了出来。

  “我们是公安局的!”

  师旭的脸“刷”地白了。

  “知道不知道为什么抓你?”

  “知道!”

  “刀呢?”

  “扔了。”

  “为什么杀人?”

  “老板不给我工钱,想报复、教训一下他!”

  警方审讯后感到震惊:160余元,周老板引来了杀身之祸。

  10月18日,师旭在看守所里。而在峰阳镇豆村,他的家里,父亲说:“天塌了。”

  师旭的家在地平面上看不到。村头的一棵老槐树下,沿著通往地下的斜坡,钻过一个感觉随时都可能垮塌的洞,是师旭的家。

  这是关中农村特有的窑洞———地下窑。平地上向下挖出一个大大的四方坑,然后沿四面的坑壁再打洞,筑成所谓的家。这些年,多数村民已经盖了新房,搬出了窑洞,而师旭家却因贫穷而无法离开。

  见有人来,师旭的父亲师振峰就哭了起来。窑洞里,85岁的老祖母也跟著掉眼泪。老人耳朵背,听不见什么,几天来,儿子哭,她就跟著哭。出事几天了,可怜的老人还不知道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大坑”一分为二,一半是师振峰家的,另一半还是别人家的。师振峰家有8口人,夫妇、老母亲和5个孩子。因为洞少,老母亲还借住在别家的洞里。

  出事三天来,师家只做了三顿饭。装好的苹果也没有下窖,堆放在地上。太阳的暴晒下,保鲜袋鼓了起来,里面满是水珠。

  师旭的母亲吴民歌从地里回来了,手里拿著两根葱和两株菠菜。在儿子杀人的消息得到证实后,她就昏倒过去。醒来后,她痛抓自己的胸膛,一直到深夜。此后,两天两夜没有睡觉,没有吃饭。

  家里五个孩子中,老大老二因交不起学费,早早放弃了学业,已经外出打工了;老四老五是两个女儿,正在念初中;老三师旭则是师家的骄傲和一家人走出窑洞的最大希望。

  如此家境,在没有其他出路面前,师旭选择了暑假打工。

杀人前的80天:四次打工同样的遭遇

  似乎一切都来得迫不及待。

  6月25日,中考完的当天下午,师旭独自一人登上了干县开往咸阳市的客车。途中,他在努力想像,他坚信,下苦力一定会挣到钱的!也是从这天起,他已经做好了在未来很长时间内,可能要边打工边求学的准备。

  社会的复杂性,超出了师旭的想像。

  10月18日,咸阳市渭城区看守所。师旭,寸头,戴眼镜。

  为什么要去打工?

  “挣学费,体验生活!”

  初次打工,想过可能拿不到薪水吗?

  “没多想!”

  总共去了几个地方?

  “算四个吧!

  第一个是洗车,自己找的。人家嫌我手脚太慢,干了3天,不要我了,没给钱;第二个地方是送水,中介所介绍的,我相信中介所,交了10元的中介费。结果,人家嫌我年龄小,另外,自行车太少了,锻炼了一天,他们也不要我了。”

  这个时候,有什么想法?

  “我想我能吃苦。

  第三个地方是在刺绳厂(铁丝制作,防护用),这也是通过中介所介绍的,交了20元中介费。当时,中介所的人员交待,去了后,让我说是长期干,不是临时做。我照说了,老板录用了我。我用心做了,但人家说我干得不合格,说要扣我的钱,所以,20天后,我觉得可能拿不上工钱,就辞职了。要工钱时,老板说我没干够时间,就没有给我工钱。”

  连续三个地方拿不到工钱,当时,你想过放弃了吗?

  “没有!我想,我应该更加努力。

  从刺绳厂出来之后,我又找了一家中介所,交了30元中介费,就到了那个大饼店。结果干了四个星期,但还是没有拿上钱。”

  你想到了报复?“讨工钱,他不给,我想‘教训’他一下”。目标为何是大饼店的老板?“在他那儿比较辛苦。”

  8月18日,师旭没有拿到工钱,他写了一份投诉材料,请求咸阳市劳动监察部门给予帮助,但10天后,劳动监察部门以“投诉者不能提供合法身份证明”,而作出了不予受理的决定。

  儿子暑假打工,父母并不知晓。

  见儿子没回家,师振峰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但打听了许多个地方,仍旧杳无音信。

  9月2日,师旭终於回家了。有些沮丧地说,没挣上钱,不过,收获不小,知道了挣钱不容易!“我还说,没事!就当是锻炼了一回。眼下大的事要去报名上学。你不回来,我和你妈都快急死了。”师振峰说,这个时候,看上去,儿子比较乐观,没有什么异常表现。

  为凑齐学费,师振峰提前卖掉了耕牛,但还是不够。

  “牛卖了,谁耕地?”“没办法,只能靠肩膀了!”矛盾中,师旭还是听了父亲的话。干县一中考虑到师旭的家境,也答应欠一部分。不久,师旭走进了学校。至於工钱,师旭想,合适的时间,他再去讨要。

  杀人前的31小时:喜剧电影冲不淡的复仇

  10月14日中午12时,干县一中高一年级的月考结束。

  师旭坐上开往咸阳的客车,踏上讨薪之途。

  下午4时30分左右,师旭赶到了曾经打工的大饼店,向老板说明了来意,但还是没有拿到工钱。

  晚6时左右,师旭在大饼店隔壁的砂锅店里要了一碗米线。“娃提前付了两块五毛钱,吃了两口就不吃了。大饼店的周老板就在旁边的凳子上坐,娃过去,不知说了句啥话,就走了。”砂锅店的老李清楚地记得当晚这一情景。因为好久不见了,老李还问了一句:你现在哪儿?师旭回答:干县一中上学呢!

  次日早晨,师旭迷迷糊糊从网吧出来,再次赶到大饼店要工钱。这次,他们发生了简单的口角。“周老板把我推出了门。没多争辩,转身我就走了。”师旭告诉审讯的民警。

  关於这一过程,死者周老板的妻子孟女士的说法是:我们希望他找来中介所的介绍人,然后再按有关协议发放工资,但师旭不同意,於是就争了几句。因为要做生意,丈夫就将师旭推出了门。

  “当时,我有些想不通,去了超市,花了17元买了一把刀,准备报复一下老板!”接受记者采访时,师旭直言不讳。

  返回后,师旭在大饼店附近转悠了很久。因为店里人多,下不了手,师旭就到电影院看电影去了。电影院上映的是成龙的新片《宝贝计划》,票价5元。

  “一部喜剧片,没有净化掉一些你心中的仇恨?”

  “我只是看电影,别的没多想。”

  周老板家有个三岁的儿子,很可爱,有人还发现师旭和孩子一起喝过牛奶。电影里,同样有一个宝贝孩子,如果师旭朝前多想一步,可能就不会去杀人。但没有,师旭说,当时,他满脑子是仇恨。

  从电影院出来,师旭又去大饼店外边转了转,发现客人仍旧很多,师旭又去了网吧。傍晚,师旭再次出现在大饼店附近,仍旧没有机会下手。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7时40分左右,周老板骑摩托回家,到了租住的屋门前,悲剧就发生了……

  杀人后的5天:“早知道,就是欠500元,也结了。”

  10月20日,师旭被关押在看守所。对自己所做的一切,可能面临的惩罚,他并不清楚。

  此前,他曾问民警,自己什么时候可以回学校上课?能不能带书本?

  “一个高中生,法制观念淡薄得让人无法理解!”一名民警说。

  10月20日,记者见到了死者的妻子和岳父,也见到了远从山西赶来在悲痛中处理有关事宜的其他死者亲属。死者周老板,在山西还有一个体弱多病的老母亲。直到现在,老人还不知道,儿子已经先她而去。周老板三岁的儿子脸部还长有一个血管瘤,夫妇俩省吃俭用,挣点钱,准备年前给孩子做手术;周老板为了开店还欠别人数千元,而店才仅仅开了半年。

  周老板的岳父孟伯岳说,眼下他的难题很多:女婿走了,应该尽快入土为安,但几个家都没有钱,谁来安葬?女儿才20多岁,带著一个孩子,以后怎样生活?孩子的病谁来治?“至於杀人者的刑事责任,从轻从重,我们完全相信司法机关,我们也没有精力和心情追究。师旭,我曾觉得这孩子不错,但怎么也没想到他会杀人,杀了我的女婿。”说著,这位当了几十年村支书的老者哭了。

  “早知道他会这样,就算欠500元,也结清了。”周老板的妻子哭著说。

  在大饼店附近,店主们在对小师的谴责中,又包含著对他的同情。他们说,周老板为人不错,平时喜欢开玩笑。还多次亲自给师旭买饭。天热,妻子买给他的大短裤,周都没舍得穿,送给了师旭。

  当然,师旭也勤快。一个姓李的老板说,小师虽然“三棒子打不出一个屁”,但干活踏实,早晨四五点起床,每天和三袋子的面粉,然后就给周老板当下手,常常是汗流浃背,一直干到傍晚。

  但一切的回忆和悲伤都晚了。17岁的师旭,面前将是沉重的牢狱生涯。

  本报记者卢兴江

  ■调查手记

  优秀中学生、家境贫困、打工挣学费、讨薪、投诉求助、报复杀人……

  这些原本没有关联的词,因为师旭杀人案而被极具逻辑的联系在了一起。还原这一轨迹,过程和结果同样令人痛惜。

  这是一起特殊的杀人案。你在痛恨杀人者残暴的同时,却禁不住会同情他的家境,他的遭遇,他的单纯,他的年龄,除过最后的报复杀人,在这以前所有的环节中,这个17岁的青年甚至是那样无辜。你在思考老板为何拖欠工资的同时,也会同情他的死亡,他有仅仅三岁的孩子,20多岁的妻子,包括他一样贫困的家境。

  一个偶然的事件,使两个都处於社会底层的贫困个体相遇,并在看似简单的160多元工资纠纷中酿造悲剧。这一切让每一个善良的人心底那么痛。

  西安财经学院的王迎潮老师专门研究思想道德修养与法律基础,她一直关注著师旭杀人案的进展情况。她认为,师旭是个高中生,也懂法,现在却说“不后悔”,这是最让人痛心的。

  侦破案件的咸阳市渭城公安分局刑警大队大队长陈景峰则认为,一个17岁的高中生,之所以走到今天,有著他特殊的转变轨迹:一是初次接触社会,没有充分的思想准备,而屡屡受挫;二是家庭贫困,引发孩子有些自卑,而后导致他的思想可能有些变异;三是学校法制教育也可能没有普及到位。

来源:华商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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