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基闯得出地雷阵吗?
(一九九八年七月)
朱□基就任总理以后的一项令人关注的改革计划就是,大刀阔斧地改革政府机构,削减一半政府工作人员,由此减轻财政负担,提高政府效率。这一大胆改革计划博得了绝大多数人的欢迎,更有人为之感到振奋。
我们领教过多次中共特色的精简机构:精简,膨胀,再精简,再膨胀。那麽,这一次朱□基能成功吗?他这一大胆的计划在各地的基层政府部门里,又是怎样具体实施的?各级官员们又是报>怎样的心态和用怎样的办法来对付呢?
一位在政府部门里工作过的中层干部〔干〕谈他的印象和看法。
高级干部不愁出路
干:我们这个地方的机构改革,从面上看,主要针对的是管理国企的局和公司,把它们由市下放到区或县管理。实际上,在撤销公司、局以后,各部门的一把手和领导班子里的成员充实到县、市政府里的班子里去。这就要看他和现政府领导的关系怎样。但基本上在县级这个档次,他们这部分人已能得到安置。
韩:就是说,比较高级的干部是不愁出路的。他们只是从市属的局,变成了区政府里的相同级别的官员。这些人的利益事实上是不受影响的。
干:但这种人从政治上来说是受到影响的。在区县政府,基本上是给他有吃饭的地方,有发工资的地方。这一次机构改革,在政治上占到便谊的是极少部分。
韩:其实在机构精简时,能不丢饭碗,已经是占大便宜了。
干:对。
韩:在精简中升官、发财的可能性不大。
干:这要看。在县、市政府领导和主管之间,有极少部分人利用各种比较强的社会关系、人事关系能占到便谊,到区里去干一把手、区长。在县级大部分人只能保住饭碗。从政治上来说,他们往上发展是不可能了。
韩:他们过去在不同的主管局,都是一把手,主管经营大权,甚至价格大权。现在这些局撤掉以后,把他们放在区政府里面,挂一个闲职,让他们保住一碗饭,实际上是不要这些人闹事。
干:对,减少阻力吧。
基层的逆反心理
韩:那麽,受到冲击的是哪部分人呢?
干:主要是中、下级的具体办事人员。这些人长期固守在某一个行业里,和外头是相对封闭的,对其他行业并不了解,就靠政府的安排。他们的去向只能有>种:一是自找出路,这是一种最快的选择;还有是被下放到厂里去,但由於企业已经形成了它的人事层次关系,这种人去了不可能呆得长;最后,有十分之八的人,是由政府出面压一个指令性的计划,企业没办法只好把他们接收下来,但最后他们的境遇是不会很好的。他们的饭碗相对来说是受到影响。
韩:为甚麽呢?他们看起来饭碗没有受到影响。有一个职位,无论是下到企业还是……
干:下到企业里相对地说饭碗就被砸掉了。因为企业下放到区里了,这实际就是在摔这个包袱。把你安排在一个地方了,半年里看不出来所受到的影响,但实际上饭碗给砸掉了。这部分人也是非常苦恼,也是通过各种各样的手段来想办法。但是这个大气候已经一定了。
韩:在这个机构改革当中,你刚才讲到了有百分之八十的人对自己的将来不乐观。那麽他们当中有没有真正丢了饭碗的?
干:丢饭碗是绝对的,保住饭碗是相对的。一些福利待遇等乱七八糟的,甚麽都没有了。
韩:但是,像工人下岗失业那样,一瞬间就没有饭碗了,这个不会吧?
干:对。就是说没有像工人这麽快,这只是时间上的差异而已。
韩:这百分之八十的中层和底层的官员,在心理和行为上都有些甚麽样的反映呢?
干:这部分人产生了一种反社会,反中共的心理。就是想办法,靠各种关系搞经济;通过不正当手段把自己的那一块捞回来;在政治上表现得非常消极。这部分人,最后的结局,如果没有一个好的环境的话,应该说是非常可怕的,而且他们也会搞一些小的动作和串联。比如在分流当中,主管局搞了小金库,在财务报表采取瞒的办法,或者转移的办法。有一个主管局,把局里的外欠款摔出去,以后再通过个人关系想办法把它……
韩:收回来?
干:对!不是全部收回来,百分之八十不要,只留百分之二十就可以。这就无形之中把国有资产流失掉了,都是老百姓的血汗钱。
韩:那也就是说在机构精简,机构改革当中,无论是高层,还是中层、下层官僚,利用过去工作中掌握的不同权力,社会关系和途径,为自己最后捞一把。
干:对。他们还是有机会的。这实际上代表了全国大部分形势吧。因为市这一级,过去它控制的资金面和资产量非常大。由市转到区里,要核查这一部分资产非常难。从我看到的,老百姓的血汗钱,估计要有百分之>十白白地耗费掉了。
不改革制度,精简不会成功
中国现在的整个官僚阶层可以说是卷起了旋风般的贪污腐败。而这个庞大的,从上到下腐败透顶的官僚阶层,已经是中共今天真正的统治基础。朱□基要敲掉他们的饭碗,无疑是要自毁中共政权的独裁统治根基。要走出这一步,如果没有严密的周全的制度准备和法制保障,我们相信这一次的机构改革也是空谈。但朱□基敢动这个制度吗?敢不敢铁面执法从而建立法制威信呢?
韩:看起来,朱□基的机构改革是因为政府的负担太重,机构太臃肿,政府事实上变成了经济发展的阻力。一张批文要经过几十个部门,要几个月才能批下来。政府机构确实到了非改不可的地步。假设朱□基急不可耐,真心实意地要改革,但是,地方的官僚和政府会甘心吗?你能不能就你所知道的谈一谈,你们当地的政府跟中央的改革政策有甚麽冲突,有甚麽办法可以协调,有那些最后又变成"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干:精简机构,政府叫了不是一年了,好多年都在叫喊。每一次叫喊都是一次膨胀。最后的结果是越减越多,越减越复杂。这一次政府接受了过去的教训,采取了从外围开始,先把主管局拿掉,然后是政府机构,由下半年到明年的上半年再精简。精简的结果很难预料,但是估计在一两年之内,照我们这个地方的发展来看,很强的力度是不可能。
韩:为甚麽呢?
干:因为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双方分配利益不均,构成了中央和地方政府的摩擦。司法腐败就是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矛盾最尖锐的体现。比如说,在经济案件的审理当中,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均对经济犯罪进行保护,这是他们经济利益冲突的表现。从朱□基的讲话看,他只是想财政甩掉包袱。我看这个成功可能性是非常小的。
韩:你觉得会不会再变成另外一次膨胀?
干:政府现在的裁员实际也在膨胀。你可以计算一下,主管局撤消,却成立了行业管理委员会。他们的工资,是财政一部分。
韩:行业管理委员会的人员是从哪儿来的?
干:是主管局的替代。为前主管局干部在下半年的精简找一个出路,所以成立了一个委员会叫行业管理委员会。
韩:将来这个机构会不会撤消?
干:估计在机构改革以后也很难撤消。
韩:这一次朱□基看起来有很大的决心,在他今年总理上任以后,发了很多豪言壮语。但是由於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的利益摩擦,还有"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这个传统,所以你对这次朱□基强势机构改革是没有信心的。
干:单从政府方面来讲,我没有信心。过去的办法,不起任何作用。他现在的一些办法不是想像的可以裁减一半人员。而且朱□基的考虑也只是从政府的管理和财政,他还要受中央政府政治意图制约,还有地方班子的制约。除了政府职能部门,其他的还有人大、政协以及众多的社会团体,也是在财政负担之内。对这部分人非常难办。
韩:你看不到解决问题的办法吗?
干:没有甚麽好办法。他的改革只是从数量上起了一些变化,在根本,他没有办法。
韩:你觉得应该怎麽办才能真正的进行机构改革?
干:从根本上,我们想把工厂及企业搞好,你首先要把政府自己改好。还有,社会保障也先要建立起来。为甚麽干部不下去?政府改革最起码要尊重两条事实:一是经济上的利益,二是社会整个的人权。你要有一个保证。这些人愿意呆在政府机构里,是因为他有保证,能吃上饭。这是最起码的。中共现在采取全部削减、裁掉的办法,阻力是非常大的。
韩:先改政府机构,是一个有效的办法。长期以来,虽说政府的这些大苍蝇、小老虎把整个社会的效益都给吃光了。但,任何改革都是人的改革,都是要考虑人的因素,人不是机器,他们要吃饭。不能让他们,一丢了饭碗,二丢了尊严。我们不是为了批评中共而批评中共,为了批评朱熔基而批评朱熔基。我们是希望通过讨论令到中国现在的这种转型、改革,能在比较小的阵痛中通过。
干:朱□基的改革比起其他的要实在得多。但,对中共这样政治单一的政府,他突破口的选择不是很合适。在一个单一体制的政治制度下,他选择的突破口最后无非是提高经济效益,任何经济运行都要打上政治烙印。
韩:政府机构改革其实不单单是机构减员,而是一个制度转型的问题,是人的问题。一部分人,甚至是很大一部分人,在转型和改革过程中利益受到损失,他们的心理会产生不平衡。为了避免为社会带来负面效果,一开始就应该从制度下手。让这些不同层面、不同级别的政府官员清清楚楚地看到,谁受损失,谁获利,谁升谁降谁丢饭碗,都是基於公平竞争,不是靠甚麽关系。
干:不从制度本身开始搞,已经出现了负面影响。具体体现就是最近越来越大的骗税案。搞骗税、搞假破产,这些反常的社会活动是和政府对抗,是要把改革方案和设想,彻底搞破灭。
韩:看起来朱□基这次机构改革一开始举步就下错脚了。他跳不出中国这个现实。
干:朱□基的一个具体的办法我是比较欣赏的,就是往全国派特派员。从政府里选派一部分政治的或经济监察大员,向各部分去进行巡视,不对任何人负责,只对政府的首脑负责。
韩:这让我想起了过去皇帝时代的钦差大臣。但是在我们的记忆里,在历史故事里,或是在历史记载里,钦差大臣里面有几个是不贪污的?有几个不是拿>天子的尚方宝剑到地方为所欲为,暴敛横财?
干:中共方面是容易产生这种情况。但它还有纪委和检查部门,可以通过不同的反馈,知道特派员的行踪。
韩:就这一点,我有另外的看法。长时间以来,中共的贪污腐败之所以演化到今天不可救药的地步,就是因为他们党内的监察机制完全不起作用。同时,中共又拒绝建立法制来监督自己的党员、干部和政府的行为。不建立法制是中共今天普遍贪污的最根本原因。
干:另外,现在中共基层工作人员已经形成了这种看法:朱熔基的改革办法很好,我们也赞同,但我自身的利益更重要。这就形成个形势:中央拼命地敛钱,但地方上效益不好,各种税还要交。中央要地方政府甚麽都扛,这怎麽行?这样就形成了非常大的反抗心理。所以这个改革要想不失败,很困难。
韩:朱□基要想真的一年减完政府机构,>年完成安置……
干:现在是绝对不可能的。而且会引起比较大的混乱。他自己的班子也会在中共的党内被搞掉。
韩:改革要从实际出发,要看它的可行性和可操作性,要有一个正确的切入点。现在我们看到的,是朱□基不敢走那个正确的切入点,从制度上切入。让在改革、转形和精简过程中,利益受到伤害的人可以看到:在公平的机制下,受伤害是一种普遍性的过渡期的现象,而不是由於个人没有权力,关系比较少而受到伤害。
干:对,基层政府的细胞现在已经烂了。他根本就没法解决。朱□基政府可以考察一下,每个乡镇的经济运行的情况,以及国家税、地方税,这些钱都到哪里去了。减了这些人,可能从工资额上少了一点,但从其他方面还是不会少。突破口没找对,最后会比现在更差劲。
韩:如果我们给中共开一个药方,机构改革:一要建立机制,二要有法制作保障,>要从制度切入。这意味>,中共需要彻底改变。
干:就是我们不彻底改变中共,最起码统治方式要改变。朱□基也好,江泽民也好,要统治这个国家,就必须有所为。我们并不是说要换个甚麽党,不是这个问题。重点是要使国家一步一步走向富强,使老百姓在改革中能减少不必要的损失和阵痛,把社会搞稳定。即使你采取的办法不是我们谈的那麽激烈,最起码也要走出这步棋。让人们看到希望,然后才是经济管理措施,以及具体的操作办法。只有这样,机构改革会顺利地进行下去。
我们知道,一些仍然有良知的干部们的要求并不高,他们只希望能有一个公平的竞争机制。一方面可以服务於国家,另一方面可以保住自己的饭碗。在我们这个国家,并非所有人都想置共产党於死地而后快。那麽,中共为甚麽就不能下决心走出建立制度这一步呢?
另外,据香港《信报》七月二十二日报道,在机构改革当中,中央一级的机构在安排分流人员方面有较多的出路。比如说国务院新成立的两个机构,一个是国有企业监察委员会,另一个是大型企业工作委员会。这两个机构主要都是安置由中央各部委分流出来的副部长级干部。地方的分流人员就没有这麽好的条件了。
在这种地方和中央机会不均等的改革政策之下,地方官员们当然就会"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利用自己手中的权力另搞一套。因此我们说,政府机构改革如果不首先建立制度,创造一个公平竞争去留机制的话,成功的机会是很渺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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