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计程车司机的意外死亡

2006年07月31日
'像张广青这麽拼命干活的不是他一个,有一批司机尤其是郊区来的司机都这麽干'
  6月9日淩晨5点,张广青把车开到交班地之后,没有像往常一样先到小店吃早点,而是径直回到自己租住的房间休息。衣裤都没脱,他就躺到了床上。他给在密云县高岭镇郝家台村的爱人高秀云打电话,说自己不舒服,觉得胸闷、头疼。
  张广青租住的地方位於北京朝阳区草场地村,这里有很多像他这样来自郊区的“的哥”。
  放下电话后,高秀云觉得不放心,赶紧打了个电话给张广青的妹夫陈向阳,让陈去看一看自己的爱人。陈也在北京开出租,同样住在草场地村。
  陈向阳过去后,看到张广青躺在床上,不停地抓著胸口,胸口上已留下了很多红色的抓痕。“胸口憋得慌!”张说。
  “去卫生院看看吧。”陈记得很清楚,当时是早上7点57分。
  卫生院很近,只有大约100米的距离。但卫生院还没有开门。“大夫还没来,等一等吧。”陈说著,一边隔著紧锁的铁门往院里头看。张站在他旁边。周围很安静。
  “哎呀!向阳!”陈突然听到一声喊,同时感觉自己的胳膊被用力地捋了一下。陈猛然回头看,张广青已经倒在了水泥地上,眼睛翻白。
  陈向阳抱著张广青,使劲地喊:“广青!广青!”但张已经不能回答,他呼了两口气,就再也没了动静。
  就在张倒在陈怀里的时候,卫生院的一位女大夫来了。“大夫,快打强心针!”陈喊道,但是大夫说卫生院没有强心针。她看了看张,摇了摇头。
  随后赶来的120急救人员证实了卫生院大夫的判断,“我挠了挠他的脚,没有反应,又拿听诊器测心跳,已经没了。”
  此时,大约是上午8点一刻。张广青躺在水泥地上,很消瘦。这里距他租住的地方只有100米,距他密云的老家是两百公里,这与他驾驶计程车行驶过的数十万公里路程相比是如此之短,但是他再也无法跨越。
  “2006年6月9日,张广青,男,43岁,在我区草场地村门诊部门前死亡,经我局现场勘察,尸体检验,系因猝死致死。”当天,北京市公安局朝阳分局开具的死亡证明书如此写著。
  “我什麽时候脚踩不动了,才歇”
  高秀云用最快的速度赶到草场地村卫生院门口,已经是中午11点半了。在面的上的3个小时让她感觉像30年,她无法相信自己听到的消息。
  “他虽然很瘦,也就100斤,但身体一直没什麽毛病。去年公司里组织体检也都没事。怎麽可能突然没了?!”二十多天之后,高秀云在接受《望东方周刊》记者采访时仍然难以抑制自己的悲伤,“我经常觉得他还在。”
  丈夫的突然去世对她的打击是无法承受的。当天,据目击者说她两次昏厥了过去。“我经常想,老天爷如果能够让他活著,哪怕让我先走都可以。”
  张广青是全家人的惟一依靠。张的父母亲都已经快80岁。母亲患有脑血栓和老年痴呆,走路的时候需要后面有人推著。父亲耳朵聋,有一次还摔了一跤,把胯骨摔坏了。高秀云自己患有腰椎间盘突出,没钱做手术,不能干重活,基本上在家务农,而地里一年的所得仅够全家吃喝。
  张有一儿一女。儿子上小学三年级。女儿去年中考时成绩不够理想,后来被位於石景山区的佳明中学录取。佳明中学是一所私立学校,学费昂贵,一年要一万多元。让不让女儿上佳明中学,高秀云犹豫不决,但是张广青爲了女儿将来有考大学的机会,毅然决定供女儿上这所中学。
  家庭的重负使张广青开始像永动机一样不知疲倦地工作。高秀云说丈夫做事“很稳当”,所以在银建出租汽车公司开了三年后,去年又与公司签了三年的新合同。“他很少回家,四年来,基本上是一个月回一趟。”她说。
  张来北京城里后,开双班车。从去年7月8日开始,同样来自密云的曹师傅成爲张广青的对班,两人每半个月轮换白班和夜班。曹说,张广青是一个拼命干活的人。“除了偶尔回家,张基本上每天都出车,一天都不落”。轮到张开夜班时,他每天都会盯到点,也就是从下午5点一直开到淩晨5点。
  这是艰难的12个小时,曹说每次他自己值夜班时到淩晨两三点就难以支撑了,所以经常会提前回家休息,即便如此,“每次下车时,身上的肉都是打哆嗦的。”
  但是张坚持每次盯到点。爲了保持清醒,他在车里抽烟,以至每次曹师傅接班后,都要先开车门透气。曹后来对此提出了“抗议”,张於是每晚买3块钱的可乐带到车上。曹问他爲什麽喝可乐,张说,“你反对我抽烟,喝可乐也能提神。”
  “我劝过他不要这麽拼命,他跟我说,‘我什麽时候脚踩不动了,才歇。’”曹说。出事的那天,曹出车前看过里程表,他说那一夜张广青拉了450多块钱。“这是相当多的一个数目。”
  高秀云说丈夫有一个计划,就是在三年合同期满后就不干了,先休息两个月,然后自己买辆车开,就不用这麽辛苦了。“没想到才一年就出事了!”高秀云强忍著泪水说。
  “我们压力太大了”
  一边拼命干活,一边省吃俭用。“他媳妇不在的时候,每次我们问他吃什麽,他都说是拉面。”曹说。后来,大家吃饭的时候就有意识地叫上他,一起炒几个菜吃。
  张的生活很单调,几乎没有娱乐。“我们有时候会打打牌,喝喝酒,但是他从来不玩。”张的第一位对班司机刘师傅说。7月5日中午,当《望东方周刊》记者找到刘师傅租住的房间时,他刚与几位司机打完牌,床上的扑克牌还到处散落著。
  据司机们介绍,张广青所在的公司一年下来一天假期都没有,这意味著除了偶尔回家(耽误一天自己就要白掏一天份钱),张的生活完全处於一种模式之中。“干活吃饭,吃饭干活。”刘师傅说。
  尽管这样,张一个月仍然攒不了多少钱。陈向阳师傅算了一笔账,“现在一天下来拉300多块属於正常,其中交给公司的份钱100块左右,油钱一天要一百二三,另外房租300块一个月,一天就剩几十块钱。”
  油价的上涨直接影响到司机的收入,曹师傅介绍,原来油价两块三的时候,油钱一个月只要1500元,而现在则要三千二三,减掉单位给的油补,一个月还是比以前多花一千三四。
  司机们普遍反映,计程车价格由一块六调到两块之后,使司机们拉活变得不容易。
  7月4日,从下午5点到夜里12点,陈向阳只跑出192元。一般来说,后半夜乘客更少,能拉七八十块属於正常。因此可以预计陈这一个夜班的毛收入不会超过300元。“当时我都想哭了,心想不如回去睡觉算了。”
  “广青一个月不到2000块钱收入,一年下来也就够孩子上学和家里的一些开销。”高秀云告诉记者。
  “跟你说句实话,我们压力太大了。”陈说。陈面色黝黑,只有40岁左右,但看上去像50岁。他租住在一间平房里,房间里只有一台电视、一台风扇、一张桌子和床,衣服“散布”在各个角落。
  “像张广青这麽拼命干活的不是他一个,有一批司机尤其是郊区来的司机都这麽干。”曹师傅说。
  7月5日,当记者向银建公司提出采访要求后,公司秘书部的一位女士告诉《了望东方周刊》记者:“我们单位按国家规定给员工们上了四险一金。像他这样的情况,他已经完成交接班工作,应该算是下岗的时候发生猝死。不过我们还是按国家规定走了工伤手续,我们是在司机死亡第二天就把材料报上去了,但按照程式会有60天回复期。”
2006年07月25日  了望东方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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