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没有工会”？

香港著名经济学家张五常日前撰文认爲中国可能成爲客机的世界工厂。文中说，空中客车公司已决定在中国产出（指总装），在此之前波音公司已有三分之一的零部件在中国生産。他分析说，在中国制造客机的确有优厚条件：其一是五年前在广州见朋友新购的外资国产汽车，其质量与外地的高价産出分不开来。这就是说，技工的供应看来没有问题。其二是中国的工程师供应充足。其三是中国没有工会，不会像波音那样久不久来一次大罢工。其四，中国是世界上最大的飞机买家。
中国会不会成爲客机的世界工厂，我不敢置喙。但文中的一句话，却触动了我。那就是张五常列举的第三个理由：“中国没有工会”。
“中国没有工会”？我相信绝大多数中国人读到这句话时，都会很奇怪。因爲，中国的各级党政机关、企事业单位，甚至包工队，都有工会。省、市、县有总工会，最高级别的叫“中华全国总工会”——怎麽说“中国没有工会”呢？作爲一名中国的经济学家，难道连这个常识都不知道吗？
如果仅仅从字面上理解，张五常确实说错了。但他真的对内地如此不了解以至於犯这种“常识性错误”吗？
要厘清这个问题，首先必须弄清楚“工会”这个概念。
“工会”是职工爲了维护自身的合法权益而自发成立的组织。它有三个方面的特徵：一，独立性。包括组织上和经济上。它不从属於任何部门或其他组织，经费也应该是自筹的。二，对抗性。它天然就是资方的对立面，天职就是跟雇主对抗。三，自发性。它是工人自己成立的，其他工会组织可以提供帮助和指导，但任何部门或单位都不能“组织”工会。
在西方国家，工会就是按照上述原则组织的。那里的工会是企业资方的谈判对手，而不是受资方支配的被管理物件。资本与工会就是矛盾的两个对立面，只有谈判，没有指令。由於拥有广泛的社会支援，工会本身就是国家的一股强大政治力量。因爲工会会员在西方社会总人口中占有相当大的比例，因此工会也就掌握了国家选举中相当份额的选票，其倾向性对国家政治有著非常重要的影响，任何政党和政府领导都不会在劳资冲突中冒丢弃选票的风险轻易偏向资方。一般来说，企业涉及工会会员利益的管理措施都需要听取工会意见，而不是决定和实施以后指令工会去做会员思想工作，更不存在稳定压倒一切的利益原则。资方有什麽困难，必须向工会作出充分的解释，并得到他们的谅解和支援。
然而，中国的工会却完全是另外一种样子。首先，工会是所属单位的一个机构，工会主席是单位领导班子中的一员（尽管叨陪末座），他不是会员选出来的，而是上级任命的；其次，经费主要来自於单位的拨款。根据《工会法》的规定，“建立工会组织的企业、事业单位、机关按每月按全部职工工资总额的百分之二向工会拨缴经费。”再者，中国的工会都是由单位组织的。未经批准而成立的工会，是非法组织。也就是说，中国的工会都是所属单位的附庸。罢工本来是工会与雇主博弈的重要手段，但在中国的《工会法》中找不到“罢工”二字。
前两年，国内有一家大企业与美国某公司谈判合资事宜，双方代表相对而坐。中方翻译逐个介绍：这是党委书记，这是董事长，这是总经理……介绍这些人时，美方代表都只是礼貌地点点头。“这是公司的工会主席，他今天列席谈判”，当介绍到最后一位时，美方代表唰地全站了起来，向工会主席微笑致意。工会主席慌了，赶紧让翻译解释：“我是领导班子里垫底的，如此礼遇我承受不起。”翻译却说：“不用慌，美国老板都这样，他们对工会主席有一种敬畏！”
1992年冬天，首都钢铁公司以1.18亿美元收购了秘鲁一座拍卖底价爲4000万美元的铁矿。第二年，邀请当地工会的领袖到中国访问。而那位工会领袖一回秘鲁，就提出必须按照社会主义原则解决员工福利。1996年在秘铁産品积压的困难时期，秘铁工会偏偏组织了长达42天的大罢工。后来，工会主席坎查理虽然被开除，但他也因此当上了秘鲁的劳工部长。
一年多前，中国的外企拒建工会的新闻曾经沸沸扬扬。回想起来，这事确实可笑：工会本来就应该是自发成立的，人家欧美的老板躲还来不及呢，咋会积极建工会呢！尽管中国的工会与欧美的工会有云泥之别，但主动组建工会对外企的老板来说，肯定很不习惯，甚至会有“心理障碍”。
张五常先生不会不知道中国也有“工会”。他说“中国没有工会”的意思应该是“中国没有真正意义的工会”。如果咬文嚼字的话，张先生无非是表述不严谨，即省略了“真正意义的”这个修饰语而已。
2006-01-22 作者：盛大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