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提示:南昌县八一乡南邓村的周燕(化名)如今只能坐在家里,因为门外明媚的阳光对她来说就像是万把利剑,会使她头晕脑胀,心慌意乱。
外出打工却遭遇4年多暗无天日的“囚禁”,使周燕现在已很难适应重获自由的生活,暂时无法回到正常的社会生活中。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从2002年10月7日那个噩梦般的夜晚,她被骗到广东东莞一家黑工厂后开始的。
7日,在南邓村的家中,38岁的周燕向记者讲述了过去4年多地狱般被“囚禁”的日子。
打工失意 “好心”同事给她介绍工作
2002年3月,在外打工多年的周燕辗转来到杭州一家塑料管厂,做起了产品业务员。年富力强的周燕,性格开朗,为人大方,入厂不久,就为厂里创造了十几万的效益,深得老板赏识。可所有的光环却在2002年6月15日的一次业务事故中黯然失色。后来,因一件事情,周燕工作陷入危机。
此时,一位38岁左右的男人出现了,此人自称王兵,来自湖南,他是2002年5月份来到周燕所在的塑料厂,所以对周燕的情况还比较了解。
“我朋友在东莞发展得挺好,听说他办的厂子有一千多人,是个大厂子,他那边现在也招人,你愿不愿意去,如果愿意的话,我就帮你说一声!”2002年9月25日下午下班后,王兵兴致勃勃地告诉周燕。看到周燕有些犹豫,王兵立即鼓动道:小周呀,我看我们两个有缘,我就叫我朋友把你安排到后勤部去,那里清闲,不像在这里做业务那样,累得要死。如果你去的话,每个月最低1200元的工资,我能保证。周燕答应过去看看。
2002年10月6日上午,王兵把周燕送到杭州长途汽车站,并塞给她320元路费和一张纸条,纸条上写著王兵东莞朋友的呼机号码。王兵满怀深情地说,一切都帮你安排好了,我已经通知了我朋友,他将会在东莞市区等你。到了那边,你就给他打电话,他会来接你的,注意安全,一路保重。
一个非亲非故的人,能够这样帮助自己,周燕又一次热泪盈眶。
2002年10月7日下午5时左右,周燕来到了东莞。下车后,按照王兵提供的号码,周燕向对方发出了传呼。很快,对方就给周燕回了电。对方称自己叫李阳,是王兵的朋友,现在正在市区。他叫周燕在东莞汽车站等他。
20分钟后,一辆昌河面包车开了过来,停稳后,走下两位风度翩翩的男士,其中的高个子一个健步走到周燕面前,热情地伸出双手,说,“你应该就是周燕吧?我是李阳,欢迎你来到东莞。”
一阵寒暄之后,李阳告诉周燕,他们厂主要生产灯泡,因为周燕是王兵介绍来的朋友,所以他打算把周燕安排在厂里的后勤保障部。李阳承诺:以后每个月付给周燕工资1200元,月初按时发放。看到周燕没有什么反应,李阳说,时间不早了,我们的厂子离东莞汽车站比较远,得尽快赶回去。於是,他和同行的男子帮周燕把行李搬上了车。上车后,周燕发现,昌河车的窗玻璃上被刷上了一层茶色的油质,根本看不见外面的东西。"咳,东莞的车,怎么被设计成这样呢?"周燕觉得有些纳闷。但旅途的劳累容不得周燕多想,就把她催入了甜美的梦乡。
落入虎口 “到了这里的人就从来没有出去过”
当周燕被叫醒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钟了,李阳告诉周燕,已经到了他的工厂了。周燕钻出昌河车,眼前的厂子令她兴奋不已:宽敞的厂院里,一排排整齐的厂房掩映在茫茫夜色中,不过,令人奇怪的是,每栋厂房都用围墙圈了起来,分成一个个片区,门前挂著的大锁在夜风中发出冷冷的寒光。厂院的外层围墙高达5米,站在庭院中,抬头只能望见天上的星星,有一种井底之蛙的感觉。周燕想,这个厂子这么大,效益一定很好,员工的福利应该不错;院墙高耸,说明它的防卫工作做得好,在这样的工厂上班有安全感。
“周燕,天色不早了,咱们还是先到你的房间看看,旅途这么累,你应该好好休息。”周燕的思绪被李阳充满磁性的声音拉回到现实当中。
“之后,他们带我到了厂房仓库的一个单间里,房间布置得不错,有六十多平方米,南边的窗户下,摆了一张书桌,书桌旁有一个别致的小梳妆台。一张宽大的双人床静静地躺在房间中央,西边的墙上则靠著一个崭新的小衣橱。”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周燕脸上露出了苦涩的笑容。
第二天,李阳带来了一个30多岁的冷若冰霜的女人。李阳向周燕介绍道,此人叫“阿芳”,是后勤保障部的负责人,以后,周燕就听从她的安排。李阳说完之后,头也不回地走了。从此,周燕就再也没有见到过这个自称“李阳”的男人。阿芳傲慢地看著周燕,指手画脚地告诉她以后应该如何做事情。当周燕问阿芳“贵姓”时,阿芳只抛出一句“这个你没有必要知道”。
周燕是那种工作认真负责的人,只要别人安排给她的事情,她就会全身心地投入。所以,在入厂的这几天里,她一直扑在工作上,其它的事情也没有多想。
2002年10月11日,这是周燕入厂的第5天。考虑到来东莞已经好几天了,周燕打算给家里打个电话。上午10时左右,周燕跑到工厂大门口准备出去时,却被四个体形彪悍的门卫拦住了。周燕表示只是想到外面给家里打电话,门卫不许。性情刚烈的周燕企图冲卡,结果被两个门卫给架了回来。“ 我要向你们领导反映!”周燕气愤地对著门卫吼道。“哼哼,你去反映呀,告诉你吧,到了这里的人,就从来没有出去过的!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门卫冷笑地讥讽,就像成年人嘲笑小孩不知道鸡蛋是母鸡下的一样。“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知道,自己受骗了。”谈到这里,周燕流下了委屈的泪水。不想这一进来,就在厂里关了将近5年。
被困4年 “不发工资,发了也没处用”
遭此奚落,周燕哭著跑回了宿舍。此时,正好阿芳也在。“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实话跟你挑明了吧,这是一个地下工厂,进来了,就别想出去。 ”阿芳轻蔑地说道。
至此,周燕才开始慢慢仔细地观察起这个黑工厂来。
深院高墙没有厂名
这到底是在哪?周燕开始留了个心眼,她想找到咚鳎奖阋院蟪鋈ケò浮5钊艘藕兜氖牵诔Ю鉲袅私?年,却没有发现关於这个厂的任何明确信息。
周燕告诉记者,该工厂主要生产灯泡。她在工厂的后勤保障部主要负责仓库的出货登记。但是,虽然仓库里存放的是成品,但是所有的产品包装只有一个裸露的黄灰色纸盒子,没有厂名、没有生产日期、没有编号、没有合格证!就连她使用的出货单上也只有"产品、数量、金额、日期"这几项信息。后来,每当有空,周燕就会走出仓库观察情况。周燕看到,硕大的厂房占据了一大片土地。但具体有多大,很难估算。厂院里的工厂和车间被人为地分成了一个个小区间。各个区间都有专人负责(工头),区间与区间之间,往往会用铁门隔开,并挂上大锁。不同区间的人之间不得交流。在厂房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找不到任何有关工厂的标记。
厂里员工相互之间从不说话
周燕所在的部门只有四个人--阿芳、周燕、一个装卸货的搬运工、一个送货的卡车司机。平时,他们之间根本不说话,见面了,也只是微微抽动一下脸部肌肉,露出几颗牙齿,算是打招呼。“在一块儿呆了四年了,和我共事的3个人当中,除了司机告诉我他姓周以外,其他2个,迄今为止,我都不知道他们姓啥名谁!”周燕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不敢去问人家的情况,问了也不会回答,如果阿芳在现场的话,我们还要挨批,阿芳是老板安排的内线(工头),她时时刻刻监视著我们的言行。内线每一个部门都有一个。”
“刚进来的时候,我去打饭,发现食堂里摆著30多套桌椅,但是从来没有人坐下来吃饭,大家都是打好饭之后,回宿舍吃。有一次,我试著跟其他部门的一个员工说话,不料,他却像躲避瘟疫一样,避开我。”当时,周燕觉得这样很可笑。但是,慢慢地,她发现厂里的每个人都是这样面无表情,简直就是冷血动物。“在这样的环境中,再开朗的人也会自闭起来!”周燕道出了这些年来最大的痛苦。
不发工资 一个月只给300元生活费
当时,李阳经理向周燕承诺,每月工资1200元,但当一个月过去了,周燕去找李阳要钱时,却不见他的踪影。周燕向阿芳反映这个情况,阿芳却说,“你去打听打听,看看在这里做工的谁有工资?给你们300元生活费就已经很对得住你们了! ”
“一直都没有发过工资,其实,就是发工资也没有用,因为你又出不去,与外界隔绝,给你钱也是废纸一张。每月300元的生活费勉强过得下去。”周燕告诉记者,“生活费是以菜票的形式发放。在工厂里有卖小吃和生活用品的小商店,我们买东西都是用菜票。一个月下来,如果只是吃饭,300块钱够用,如果要买些其他的东西就要勒紧裤腰带了。”
生病只能进小诊所
关在这样封闭的工厂里,如果生病了怎么办呢?周燕告诉记者,厂里有一个小诊所,如果生病了就可以进去拿药,不过也要用菜票。“这些药基本上没什么用。”周燕说,我曾经有过几次感冒,去诊所拿药,吃了没有效果。病得很严重的时候,工头叫你去床上躺著,就是不能出去。有一次,周燕病得快不行了,在床上躺了好几天,货运司机老周觉得她实在太可怜了,就偷偷地从外面给她带了一些药,这才算把周燕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如此大厂,仅仅依靠这样一个小诊所,会不会经常出人命呢?周燕表示,他们都被监禁了,即使有,也不知道。
逃出魔窟 货运司机冒险救出南昌“侄女”
自从发现自己被骗后,周燕就一直在想办法逃出去。但高墙密闭,“看门狗”又恶毒,要想逃出去谈何容易?在观察了两年之后,周燕觉得,自己要逃出去就只有一条途径——跟著运货车一块“混”出去。
拿定主意后,聪明的周燕就开始和每天都到仓库来拉货的周师傅套近乎。因为周师傅和周燕同姓,周燕就亲切地叫周师傅“叔叔”。虽然受到阿芳监视,但每次只要阿芳不在场,周燕都会尽量找机会和周师傅聊天,并他装货卸货。久而久之,周师傅也喜欢上了这个勤快的“侄女”,家里有什么好吃的,也经常带一些过来给她吃。看到“侄女”一个人呆著有点孤单,周师傅就叫妻子过来陪周燕聊聊天。看到周师傅的妻子,周燕又甜甜地叫起了“婶婶”,并把自己的悲惨遭遇讲给“婶婶”听。就这样,“ 婶婶”每2个月都要过来看望周燕一次。虽然每次都只有30分钟左右,但“婶婶”的到来,给周燕心灵上带来无限的安慰。
不知不觉,周燕和周师傅一家交往已经有两年多时间了。2006年中秋节那天,周燕坐在宿舍的书桌前发呆,正巧周师傅来看她,“闺女,想什么呢?”周师傅问道。周燕紧张地环顾了一下四周,看到阿芳不在,才轻声细语地说,“叔叔,我想回家,我还有两个孩子在家,我不回去,他们可怎么办呀?”说著说著,周燕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周师傅无奈地苦笑著摇了摇头,“孩子,你太天真了。”说完,快步踏出仓库。“别夫离子”的伤痛,像一把弯刀,深深地刺在周燕心上,此时,除了默默地流泪,她还能怎么样呢?2006年2月10日,周燕又一次向周师傅表达了想要回家的想法。
“叔叔,我一定要回家,不管怎么样,我一定要回家。”
“你有什么办法回家?”
“只要去想,就一定会有办法的。”
“好的,如果你有办法,就跟我说一下,我会尽力而为的。”
周燕向周师傅透露了她想通过货车营运时躲在车厢里,趁机逃出去的想法。
听到这点,周师傅的眼睛睁得像两面铜鼓。他既兴奋、又紧张、既开心又担心。但他还是保持了中年人那种特有的沉稳。不急不慢地踱著方步走了出去。
随后的几天里,思家心切的周燕总是缠著周师傅,希望周师傅能带他出去。
“年前这几天,厂里查得比较严,抓到了会没命的!还是过几天看看情况吧。”周师傅这样建议。
2007年2月27日,正是回家享受天伦之乐的人们返回单位上班的高峰时间。那天,装货的时候,阿芳对周师傅说,“不知道3月9日的天气怎么样呀?那天,我有个朋友要结婚,我要去喝酒,到时候搭你的车出去喽。”周师傅欣然同意了。听到这些,一个逃跑计划迅速在周燕头脑中形成:趁著3月9日阿芳出去喝酒,没有时间注意她所管部门的人时,周燕就躲在周师傅货车的后备箱里。周燕和周师傅一合计,觉得此法可行。
2007年3月2日,趁阿芳不在身边,周燕把自己的衣服整理好,并打包送到了周师傅车里,让周师傅先行带走。
2007年3月9日,周师傅带著妻子来到仓库,他一边吩咐妻子把阿芳带到驾驶室聊天,吸引阿芳的视线,一边叫搬运工和周燕装货,恰好那天搬运工没有来,周燕就一个人把所有的货装进了车厢。装完之后,就顺势呆在后备箱里了。周师傅关上车门,把周燕带出了黑工厂。
周燕出来后,在周师傅的一个朋友家呆了两天。看到周燕失踪后,厂里没有太大的反响,周师傅问周燕:你是想回家?还是留在东莞?周燕选择了前者。
2007年3月11日,周师傅夫妇塞给周燕270块钱,并把他送上了东莞开往南昌的火车。
身心俱伤 一见阳光眼冒金星
回家后,见到两鬓斑白的父母,还劳作在田间地头,周燕心碎了,她想出去帮帮他们,但一见阳光,她就头昏脑胀,两眼直冒金花,险些摔倒在地里。将近5年的囚禁生活,使她身心受到极大的摧残。
周燕告诉记者,她所在的地下黑工厂还有很多人被囚禁在里面,整日不见天日。虽然出来后,她答应了周师傅不把这件事情说出去,今天她把情况反映出来,是希望能够引起各级部门的重视,尽早把那些无辜的生命解救出来。
来源:江南都市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