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北京当“地老鼠”--底层生活散记(1-5)

2003年07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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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说起来这还是很近的事了。2001年初,我在北京有过一段“走麦城“。2月的情人节一过,一个严峻的事实摆在我面前。前提是:我必须以一千元的支出水准,在北京城这“居大不易“的繁华地待上两个月。没有任何人能够支援我。我在北京倒是有些哥们儿,平日里都是胸脯拍得山响的:有什麽难处找咱哪,你的事哥们儿全包了!但我知道,此时此刻若真去找他们,他躲都躲不及。这些鸟人!要好的姐们也有那麽一个,搞的是中国的麦肯锡,个人年入七十万,外加一个私人公司年入一百万。我张嘴乞借,她不会犹豫。但我坍不起这个台。好家伙,人模人样的,怎麽混到了乞讨的份上了?姐们只要这麽损我一句,我就得臊得去跳地铁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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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怎麽办?得想法儿活呀。我在京城东南角的松榆里找到了一家地下室旅馆,一间房月租220元。这要搁在平常,就等於白住。看房子那天,对我是个巨大的考验。北京的高层住宅小区,都有地下人防工程。有不少居委会为了创收,就把地下工程改成了一个个小房间,租给外地人开旅馆。从外面看,不过就是小区院子里的一座小平房,走入地下,则别有洞天,通过长长的走道,然后是住宿区。每个屋子约有六平方米,大多没有窗,白天也要开灯。屋内仅一床一凳一灯而已。有公厕,公共厨房,公共淋浴间(另外收费。但天冷,基本没人用)。当然,设施很简陋。房间里看看倒还干净,要命的是没有暖气,寒气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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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站在这监狱似的小屋子里,我头脑中翻江倒海。想老子也是曾经阔过的,住别墅,坐皇冠,潮州菜吃到不想吃,一进歌舞厅,<<三叁>>陪小姐都齐声欢呼。想不到老了老了栽到了这北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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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但又一想,老子年轻时也是吃过苦的,掏过大粪,起过猪圈,卖过西瓜,扛过麻袋,露天野地里也睡过一个月。眼下这算什麽?民工盲流能住,我怎麽就不能住?我一咬牙,把200多元租金交给了旅馆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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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住下来后,我开始留意这里的住客。大致是两类:郊区进城做小买卖的农民和外地来京混饭吃的年轻人。居然还有拖家带口在这儿住的,每天在公共厨房用燃气炉子做饭,中午晚上两次油烟弥漫。<<三叁>>教九流里,就我这麽个戴眼镜的体面人混迹其中。这些人,都在京城见过世面,对我这另类盲流并不特别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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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我有个脾气,倒驴不倒架子,到哪儿都得像模像样活<<著着>>。这个小区处在城市边缘,附近就有个市场。除了卖菜之外,还卖假冒伪劣日用品。我买了被褥,暖瓶,电褥子,台灯,基本都是伪劣品,总共也没花多少钱。安顿好住处,还得来点情调。把随身带的迷你音响打开,床头柜上摆上心爱女友(过去的)的玉照,墙上有个水泥搁架,正好放书。於是乎,这黑牢里居然也有了点小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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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房门不大隔音。一日,我听到隔壁有两个小伙子在说话。慢慢地,听出了点名堂来。这是两个唐山郊区来的后生,在北京做保险推销员,没有底薪。初入道,业绩也没有,生活遇到了困难。一个大的就在教训小的:你愁什麽愁?能愁来钱吗?适者生存,得跑啊,拉下脸去,哪有门就往里进。困难怕什麽,没吃的,去买<<三叁>>斤土豆,煮了,能不能吃?还当你是老太爷啊?你明儿要是再这麽愁眉苦脸的,看我扇你嘴巴子!我听<<著着>>,为之动容,这真是平生所听到的最生动的一场市场经济教育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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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过了一会儿,声音没有了。我拿了一张CD放起来,是科岗演奏的勃拉姆斯小提琴协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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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白天里走廊空空,有回声,因此非常好听,回肠荡气。听了大约四十分种,我关了音响,开门出去,却见那年龄大些的唐山小伙正立在门外。我俩同时一楞。小伙忙说:你是新来的?你这音乐真好听,好听!我都听了半小时了,嘿嘿,没打扰你吧。我竟一时语塞,好一会儿才说:你要不要再听。他连忙摆手说:不啦!说完,回身进他的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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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住处解决了,接下来就是吃的问题了。我不能想像自己买个劣质煤气罐,跟那些农村妇女挤在狭小的厨房里一块儿抡马勺。於是出去转了转,发现附近的这个大市场真是太方便了,聚集了差不多有十家小饭馆。我按照口味,挑了一家内蒙人开的北方餐馆作为我的伙食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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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估计了一下荷包里的存量,我给自己定了一个标准:每餐六元,一点不能多。五元一份炒菜,带一点肉,一元一份饭,够了。菜不算实惠,但用的油多,强於盒饭,再说附近也没有卖盒饭的。亏得这边缘地带有这麽便宜的炒菜,不然这个标准连个囫囵的汉堡包都吃不上。当然,要是想再便宜一点的也行,素炒土豆丝,<<三叁>>元一份,还可以省点儿。但看<<著着>>老板一家的热情笑脸,我还真是拉不下脸来这麽扣门儿。老板好像把全家人都从内蒙动员来了,老伴儿,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个个都那麽热情爽直。我用餐的规格明显与我的装束气质不符,但老板一家从没有慢待过我。一见我进门,就连忙招呼倒茶。“来的都是客“----这样的平等精神真的很让我感动。五元一份的炒菜就只有几种,后来熟了,老板就主动替我点,一顿一样,换<<著着>>来,无非是白菜,土豆,胡萝卜。我甚至觉得老吃这样便宜的菜,简直有点对不住这一家子的服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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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某个礼拜天(尽管对我来说这日子已经没有什麽意义了),我被窗外的悠□气氛所感染,决定为这家人增加一点生产总值。便要过菜谱,狠狠心,花八块钱,点了一个内蒙面食----“面鱼鱼儿“。虽然我问过了,但还是不能具体想像它是个什麽东西。老板娘只爽快地说:你放心,保准好吃!少倾,上来了热腾腾的一个笼屉,里面是满满一笼。。。。。。怎麽形
<br>容呢?好比是用极薄的面皮捏的一个个空心小笼包,黄黄的,精巧极了。蘸<<著着>>酱油吃,果然是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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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午晚两餐就是这样了,早餐就更好办了。每天早八点,我走出地下,来到市场,这里光是卖烧饼的摊子就有七八家,其中一家,牌子上居然写的是“上海烧饼“,好家伙,与时俱进呀!我每次购芝麻烧饼一枚,耗资五毛。刚出炉的,又香又热乎,隔<<著着>>一层纸还烫手哪,拿回屋里吃正好。一口烧饼一口热水,爽啊!可惜我不会唱,否则定要喊他一嗓子!每天如此,卖烧饼的老头都认识我了,一见我,就豁亮地吆喝一声:烧饼一个,芝麻的!他的儿媳妇(想必是吧)就掀开苫被,从笸箩里飞快地夹出一个来递给我。这五毛钱的交易,让人心里很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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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不知诸位住过地下没有?住在地下室,室温要比室外低五度,阴森森的,不好受。其实寒冷还在其次,最令人恐惧的是没有昼夜之分,仿佛太阳永远不会再升起来了。人们像暗中蹑足行走的动物,不可能有健康心态。我当时最渴望的,是恨不能马上住到地面上去。某个白天,我到小区一栋塔楼第四层的一个家庭理发店去剪头。老剃头匠原先是国营理发店的职工,理发店在发廊的冲击下倒闭了,他也就退了休,利用馀热,在家里开了个店,为本小区的人服务。他的房子满大的,家中□□素素,也就是八十年代初的水准吧。理完发,我走到窗前,忽然看见了院子里一派鲜活的景象,人来人往,颜色分明。白天的阳光是多麽好啊,我活了几十年,从来就没有感觉白天有这麽好!那一瞬间我想,人生在世,更有何求?哪怕就是这麽一套未经装修的房子,一个普普通通的家,只要能看见白天,能看见阳光,就行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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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那位退休的理发店老职工,在那两个月的地下岁月里,是最令我羡慕的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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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白天上班,住旅馆的人们都出去谋生了,旅馆较为安静。周末也是这样,盲流们的生活是没有周六周日的。只在中午晚上各热闹一阵。因为厕所,厨房,水房,淋浴间是挨在一起的,所以这地方就显得熙熙攘攘。比较有意思的是,如果有人要求淋浴,就要通知老板。老板是个四十来岁的精细汉子,他先收五元钱洗澡费,然后放人进去。洗澡的地方跟厕所一样,是用木版间隔起来的<<三叁>>个小间,有燃气热水器,各一个喷头。进去脱好了衣服后,拧开水,就要通知在外面等<<著着>>的老板调水温。如果是女同志洗澡,那情形就比较滑稽,老板隔<<著着>>板墙和那女浴客一递一声地喊<<著着>>:怎麽样?再来点儿!这回呢?呕,行了行了。来回要喊几遍,才能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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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某日,我正在水房洗衣服,??????地过来了一个小伙子,穿得油光水滑。我也算是经过时尚熏陶的,搭眼一看,就知道,这小子身上穿的都是地道的真货。正在纳闷:这样一个小帅哥,怎麽也落难到此了?不想那家伙先发话了:哎,这不是个老总吗?老总也自己洗衣服了?女秘书到哪里去啦?他妈的,一听这就不是好话。虎落平阳啊,奶毛未褪的小崽子,也敢来讽刺大爷了。我便反唇相讥道:你一个帅哥,不也如此吗?女朋友哪?跟别人走啦?从此,我俩只要在走廊上一见面,就要互相讽刺一通。帅哥的挖苦还在其次,他看<<著着>>我的那种眼光,比城里人看盲流还要轻蔑。我无法证明自己比他高明,只好忍<<著着>>,气得七窍生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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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地下室的晚上最难打发,冷,无聊,烦躁。到地面上去转,街上又空荡荡的,也是冷和无聊。方圆一公里内,只有一家肯德基晚上还开<<著着>>,灯火通明,乐声悠扬。在这儿,我找到了一个可以偶尔消遣长夜的办法,我是说,可以消遣得起的办法。大大方方走进去,要一杯热咖啡,才五元钱,可以坐两个多小时。带一本书慢慢看,还不错。毕竟这里窗明几净,有点全球化的味道,能使人暂时忘记恐怖地下室。肯德基的小姐笑容可掬,那是没说的,训练有素,只是她们每次都要问我两遍:还要什麽吗?要个汉堡吗?我摇头,每次都要在心里骂:要你个头!假模假式的,当我是老年痴呆了?尽管那些女孩也就是我儿女一般大,我还是要忍不住这样心里恨恨。这种职业化的微笑真太可恶了。跟内蒙饭馆那一家子的热情比起来,真伪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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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这地方偏僻,晚上九点以后,人就渐渐少了,只有些中学生模样的小子在泡妹妹,跟咖啡厅的气氛差不多。五元的咖啡,跟我平常喝的咖啡比,只能叫鸟咖啡了。鸟咖啡也得要一杯,孔已己还得要一碟茴香豆呢,我安慰<<著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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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一日,正埋头读,忽然有人打招呼。原来是那帅哥,还有一个跟他差不多年纪的小子。在全球化的环境里,我们虽然仍是“老总“,“帅哥“的彼此叫<<著着>>,但似乎都没了讽刺的意思。帅哥说:哈哈,你也发现了这里好?我说:是啊,看书正好。你干什麽来了?帅哥说:我搞了一个项目策划,请朋友来商量商量。他把一份装订的很像样的策划书递给我看。一面说:老总,指教指教。这原来是个品牌连锁餐厅的策划。项目名称叫“西部牛仔“牛扒城,里面还有电脑制作的效果图。翻过一页,居然还申请了专利!我问:什麽人搞的?帅哥说:我啊。我问:有钱投资吗?他说:就是没有钱嘛,有钱跟老总你就没缘分认识啦!我来了兴趣,让他和他的朋友坐下来聊。原来帅哥姓宋,湖北十堰人,他<<三叁>>十来岁,白□面皮,性格外向,老坐不稳的样子。这创意是他发明的,专利也是他自己跑下来的。不过是一种仿冒的美式西餐厅,标识倒还行,是个可爱的老牛仔头像,挺有亲和力。目标市场是大都市的高级白领,情侣什麽的。小宋有一整套想法,在北京也还有可行性。只是他必须说动一两个有钱的老板来投资。由小宋管理,<<三叁>>七分成。总投资额并不大,六十万而已。我是商界里混过多年的老油子了,粗粗一看,就给他提了几点修改意见。小宋一听,神色大变,知道遇到真人了。便敛容屏息,要我认真谈一谈。我说:像你这样怀揣<<著着>>想法在北京找钱的人,恐怕有十万人。你创意再好,没用。关键在怎麽能套住一两个有钱的傻冒。你<<著着>>重往这方面想。不用再完善你的创意了,哪怕你这就是个鞋拔子,老太太乐(一种竹制的挠□用具)的设计,也是一样能弄钱。只要他钱一投入,就由不得他,你小宋就成功了。明年这时候,你就请我住贵宾楼吧!小宋嘻嘻一笑说:小意思,去巴黎也没问题!老前辈,咱们相见恨晚哪!从此,我跟小宋就成了朋友。互相一串门儿,我才知道,这家伙比我还惨,住的屋子里什麽也没添置,房租也欠了一个半月的,完全在硬撑。我问他怎麽吃饭,他的策略跟我差不多,只不过是能省一顿就省一顿。他说:多喝水啊,能抗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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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我心里叹一声,不再问了。某日,吃饭时我去叫他:走,不要问为什麽。我请你吃顿饭。他慌忙谢绝:老前辈,哪里敢!我说:我平时吃什麽,今天就吃什麽,多一份菜而已。吃饭时,我说,咱们今天不图别的,吃个饱,你不要客气。小宋有一点点感激的样子,笑笑说:嘿,老总,老总,这怎麽好意思!这次他口中所称的“老总“,听起来却是一点讽刺意味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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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本来北方冬天的阳光就少,住在地下室里,晒太阳的机会就更少了。人得不到日照,就缺钙,症状就是腿发软,走路像踩了棉花,站不稳。可我那时不知道是这原因,只知道肯定是住地下室住的。再者说,就算知道,也不会舍得钱去买钙片,一瓶金施尔康,<<三叁>>十块!五顿饭钱哪。我仗<<著着>>闯过江湖,就那麽干挺<<著着>>。每天一出门,脚非得拐两下,耳边就仿佛高秀梅在叫“拐啦!拐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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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为了打发时间,也为了不至於陷入资讯真空,我算计了又算计,每天可挤出五毛钱来买一份。於是每天下午五点,天色已昏时,我就出门去买报。某日,我来到十字路口,为了躲自行车车,一分神,脚下就站不住了,咧趄了几下,生生的就摔倒在马路边上了。只听得周围人们一齐惊叫,有人马上围了上来。我躺在冰冷的地面上,看所有的人都那麽高大。人们七手八脚把我扶起来。一个系红领巾的女孩脸都变白了,<<著着>>急地问:“老大爷,您怎麽啦?“我一楞,看了看她。近二<<三叁>>年来,叫我老师傅的人有一些,叫我老大爷的这还是头一回。小女孩圆圆的脸,大大的眼睛,红领巾特别显眼,双手始终紧紧搀<<著着>>我的胳膊。我一下子思绪万千,眼泪在眼框里打转,嘴唇哆唆<<著着>>说不出话来。女孩更<<著着>>急了,连连说:“老大爷,您别急,我送你上医院!“我挣扎<<著着>>挺了挺身子,一句连我自己都没想到的话冲口而出:“闺女,老大爷。。。。。没事儿,老毛病了。你赶快家去吧!“我试<<著着>>走了两步,还可以。众人见我确实没事,慨叹了一回,就散了。小女孩不大放心,一步<<三叁>>回头。我冲她扬了扬手,她才走远了。唉,这个人丢的,丢到首都北京来了。人们晚饭又该有谈资了:松榆里路口那块儿,一老同志当街摔了个大马趴!你看这人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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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小女孩扶我那会儿,我是一下子想到了自己小时候,也戴那麽个红领巾。白衬衣蓝裤子,要多精神有多精神。新年晚会上给大人演出诗朗诵,在千人礼堂往台中央一站,声震屋宇啊----“灿烂的毛泽东时代,成长起我们幸福的少年一代。。。。。。“喝喝,这才多少年,这才多少年,我成老大爷了我!旅馆里唯一有暖气的地方,是那个进门处的小平房,其实就是一间收发室。办理登记,同时还兼<<著着>>小卖部。人们打电话,也得到这儿来。我因为怕冷,愿意常来坐坐,暖和暖和身子再下去。收发室里有张床,挂了个花布□。有个小姑娘在这儿住。她十六七岁的样子,还没学会京腔呢,带点地方口音。人长得水水灵灵的,有点倔。估计是从农村来的。她在这里的工作相当重要,收钱,管帐,登记,电话收费,管钥匙,卖货,打理得挺麻利。尤其每个住客的天数,在她心里有本帐,连半天都不会差。我至今不知道她的名字,她从山东来,姑且就叫她小鲁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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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我跟她没事儿□聊,知道了她果然是家在农村,才念完了初中就出来了。我问:“老板是你亲戚吗?“小鲁花说:“不是。是我爸的朋友。“我问:“给你多少钱?“鲁花答:“四百。“我问:“还满意吗?“她说:“当然可以了。农村哪里一个月去搞四百?“我问:“还想念书吗?“她说:“想念也念不起了。“我看她床上有几本杂志,就说,:“我那?□□麻□x,什麽时候拿来你看。“不□言笑的鲁花有了些欣喜之色:“好啊!“老板是经常待在收发室的,他要是不在,就是出门去了,旅馆的事等於完全交给了鲁花。鲁花的作用相当於老板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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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小宋喜欢逗鲁花,鲁花却根本不给他一个笑脸。有一天小宋在收发室,对鲁花说:“小妹妹不要这麽凶嘛!“鲁花就说:“先把房钱交清了吧!“小宋仍然嘻皮笑脸:“房钱算什麽,我还要请你吃饭哩!“鲁花就拉下了脸:“你烦不烦?有事没事?没有快走!“小宋当<<著着>>我,面子有点下不来,仍嘻笑<<著着>>说:“妹妹这麽漂亮,干嘛这麽大脾气?“鲁花便突然发怒了:“你滚!你滚啊!“小宋讪讪地走了,我心里暗笑,问鲁花:“你怎麽对他这麽厉害?人家是个帅哥呀。“鲁花馀怒未消,说:“他是个流氓!“我笑了:“可不敢随便乱说!“鲁花说:“想赖房钱,不就是流氓?我倒看他跑不跑得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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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一日晚,夜已较深,我去收发室买打火机。见里面灯未关,知道鲁花没睡,抬手一碰门,门开了。只见鲁花和衣躺在床上,眼睛红红的,像刚哭过,又像是身体不舒服。老板坐在床沿上,好像正在安慰她。见我进来,那中年汉子不知怎的就有一种鬼鬼祟祟的神态,拿眼扫了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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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满脸的不自然。我是江湖老手,这情形一看就明白八九分。故意装做什麽也没注意,买了打火机就带上门出来了。看看表,是晚上十一点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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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回去躺到床上,思绪就开了锅。老牛吃嫩草,如今这社会已经见怪不怪。不过,小鲁花不过才十六岁,黄花闺女啊,就给了这个家伙?朋友的女儿,也能下得去手?看那老板有一点点斯文相,似是农村会计或小干部一类,居然也热衷於泡妞?而且是。。。。。。人哪,怎麽就成了这样!但转念一想,也许是我多心吧。鲁花只不过是感冒或痛经,那禽兽也不过
<br>真是在安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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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但愿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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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过了一段时间,我发觉鲁花心情开朗一些了。与老板之间有了些别人不易察觉的暧昧,言语间也有了调笑意味。我心下明白,这个老色鬼是得手了。一月四百元工资,鲁花还是屈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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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打那以后,老板见我就显得特别客气,我当然一如既往,装木头人,跟他打哈哈。一天,我给鲁花送杂志,鲁花说:“老板夸你啦!“我问:“他说我什麽?“鲁花说:“他说,全地下室就你一个是正经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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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这地下室里的日子沉闷平静,其实里面蕴涵<<著着>>极大的危险性。我当初来看房子的时候就充分意识到了这一点。当时令我感到踌躇的,其实倒不是简陋与寒冷,而是这地下室简直就是个地下火药库。光是在小厨房里就满满当当地摆<<著着>>八个燃气瓶,还有一些人家干脆是放在屋里的。这些燃气灶具全都是从附近大市场里买来的劣质货,钢瓶厚度和阀门的严密度都成问题。厨房附近的走廊里,整天有泄露出来的煤气怪味。还有一些打工妹是用电炉子做饭的,反正一家一个电表,自己用电自己花钱。有人就在屋里乱扯了一些电线,有的干脆打起了电表的主意,拆了铅封做手脚。所有这些,只要其中一个环节出问题,这地下室瞬间就可葬身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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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住宿区这一块,布局上呈井字形,通向地面的通道不仅要拐两个弯,还有一些复杂的岔道。走廊里又没有应急灯。万一失火,再一停电,跑都不知该往哪儿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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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我是有经验的,住进来后,把地形熟悉了好几遍,直到闭<<著着>>眼睛都能摸到通道出口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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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遇见老板时,我跟他提醒过几次。煤气味太重,那些劣质钢瓶太可怕。老板笑笑说:“那怎麽办?有几个能像您老人家天天吃得起馆子的?你不让他做饭,他就不来住了。“我设身处地替老板想了想,为了旅馆的产值,这也是没法儿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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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我只是暗自小心。一日晚,看书看得困倦了,正要睡去,忽然闻到有焦糊味儿。我心说不好,兔子一般从床上窜下地,把被子拎起来抖了又抖。又弯腰把各个角落闻了一遍,看来不是我屋子里的问题,便开门出去。走廊里的味儿就更大了,好象还有淡淡的烟雾。我在走廊和厨房一带左看看,右嗅嗅,也找不出名堂。拉住走廊过路的人问,大家似乎都很淡漠。“我哪知道啊!“那神情像是个个都修炼成了北京大爷,爱谁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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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走廊里的焦味越来越大,烟也越来越明显,过往的人仍是毫无感觉,大不了捂住鼻子骂一声:“谁呀?干嘛呢这是!“然后钻进自己的小屋里,重重地关上门,哪管他外面天翻地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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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爱谁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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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著着>>急的只有我自己。我急忙跑到收发室,告诉老板:“下面有什麽东西烧糊的味儿,还有烟。你快去查查!“老板一听,脸变了色,一向行动迟缓的他,此刻反映也是机敏得像个兔子,忙叫了鲁花还有一个水电工,直奔下面去了。我跟<<著着>>到了地下,只见他们<<三叁>>人正分头挨家砸门,边砸边喊:“快看,有失火的没有?“这时,地下的人们才稍稍醒悟,有的拉开门看动静,有的走到走廊上东张西望:“怎麽事儿?怎麽事儿?“乱了一小会儿,忽然有个尖利的女声喊起来:“唉呀妈呀!快跑吧,失火啦!“走廊里顿时炸开了锅,人们没头苍蝇似地挤成一团,有往东跑的,有往西跑的,有两边往中间跑的。情况眼看要失控。103室里冲出了两个风尘女子,其中一个大概正在屋里抹澡,赤身裸体,拿毛巾捂<<著着>>胸脯就出来了。慌乱中竟也没有人注意她们。老板有些急了,怒喝了一声:“都给我站住!再跑我就拉电闸。我让你们都死在这儿!“人们稍稍一愣,老板又喊:“你们现在都是安全的,各自回屋去,看看自己什麽东西烧了?“这时终於有人发现了烟雾的来源----108室。门是紧关的,门缝里有缕缕白烟渗出。只见老板此时甚是神勇,吼了一声:“去拿水!“一脚就把门□开了。里面的灯是亮<<著着>>的,一屋子白烟,没有人。原来是床上的被子烧<<著着>>了,还好火没燃大。小电工和其他的人提来了水,连<<著着>>两桶泼上去,火就熄了。老板还不放心,又叫拿水:“泼,多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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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人群中议论纷纷,有人吹<<著着>>刺耳的口哨。小宋挤在人群中起哄:“看啦,火烧圆明园啦!还有裸体运动啦!“人们这才注意到那两个坐台小姐。年轻的后生们齐声怪叫。那裸露天胸的小姐倒也不慌,只说了句:“没见过你老妈的?缺德!“说完,从从容容地分开人群,回103室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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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文学城(作者不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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