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明 报 专 讯 】 编 按 ： 昨 天 是 五 一 国 际 劳 动 节 ， 葵 涌 货 柜 码 头 罢 工 工 会 发 动 游 行 ， 揭 示 不 少 香 港 工 人 工 作 环 境 与 待 遇 问 题 。 比 较 内 地 劳 工 法 例 ， 最 高 工 时 ( 一 周 四 十 小 时 ) 早 在 1995 年 立 法 ， 而 最 低 工 资 亦 于 2004 年 施 行 ， 均 比 香 港 先 进 。 中 国 劳 工 通 讯 分 析 员 詹 妮 ， 今 天 撰 文 谈 谈 内 地 工 会 的 发 展 ， 提 出 一 些 工 人 个 案 ， 或 可 为 香 港 工 运 带 来 启 示 。
早 前 ， 在 深 圳 龙 华 的 劳 动 仲 裁 庭 上 ， 一 位 眼 睛 里 布 满 血 丝 的 年 迈 父 亲 ， 身 边 坐 因 在 工 作 时 遭 到 电 击 而 被 切 除 左 脑 的 儿 子 。 出 生 于 河 南 农 民 家 庭 的 张 廷 振 年 仅 26 岁 ， 因 为 这 起 工 伤 事 故 ， 不 仅 失 去 了 每 月 4000 多 元 ( 人 民 币 ， 下 同 ) 的 维 修 工 程 师 工 作 ， 而 且 原 本 要 与 他 结 婚 的 女 朋 友 也 一 声 不 吭 地 离 开 了 他 。 面 对 记 者 ， 他 只 是 在 害 羞 的 笑 ， 因 为 这 次 事 故 ， 他 的 智 力 只 有 一 两 岁 孩 童 的 水 平 。
这 对 父 子 的 对 面 ， 坐 的 是 在 中 国 拥 有 一 百 万 员 工 的 全 球 最 大 的 电 子 制 造 工 厂 富 士 康 。 这 场 仲 裁 的 焦 点 ， 是 张 廷 振 到 底 与 谁 签 订 了 劳 动 合 同 ， 是 与 深 圳 富 士 康 ， 还 是 与 惠 州 富 士 康 。 尽 管 富 士 康 已 经 答 应 补 齐 两 地 工 伤 赔 偿 的 差 额 ， 在 仲 裁 接 近 尾 声 的 时 候 ， 张 廷 振 的 父 亲 还 是 遏 制 不 住 怒 火 ， 朝 富 士 康 的 律 师 扔 去 了 早 就 准 备 好 的 鸡 蛋 。 「 我 要 让 全 社 会 都 知 道 富 士 康 的 罪 行 。 」 这 名 皮 肤 被 晒 得 黝 黑 、 精 神 矍 铄 的 父 亲 向 记 者 说 道 。 因 为 连 夜 与 律 师 讨 论 案 情 ， 他 靠 不 断 地 抽 烟 ， 给 自 己 提 神 。
比 较 香 港 码 头 工 人 的 抗 争
约 一 周 前 ， 在 广 州 番 禺 区 的 一 个 仲 裁 庭 里 ， 五 名 因 为 依 法 「 不 加 班 」 而 被 开 除 的 国 际 纸 业 工 人 ， 在 与 资 方 据 理 力 争 。 「 难 道 我 们 连 依 法 拒 绝 加 班 的 权 利 都 没 有 吗 ？ ！ 」 一 名 愤 怒 的 工 人 向 资 方 律 师 喊 道 。 为 了 拿 到 每 个 月 7000 余 元 的 工 资 ， 他 们 需 要 每 天 工 作 12 小 时 ， 每 周 工 作 6 天 。
这 家 总 部 设 在 美 国 的 造 纸 厂 ， 全 厂 约 500 名 工 人 在 2 月 底 停 工 ， 以 表 达 对 公 司 今 年 下 调 年 终 奖 的 不 满 。 复 工 后 的 第 一 天 ， 又 有 17 名 工 人 参 加 了 当 天 晚 上 「 不 加 班 」 行 动 ， 继 续 表 达 对 工 厂 无 法 给 出 一 个 让 工 人 满 意 的 答 覆 的 不 满 。 他 们 往 年 的 年 终 奖 可 以 拿 到 约 2000 元 ， 而 今 年 只 有 不 到 1000 元 。
资 方 律 师 的 理 由 是 工 人 的 做 法 打 乱 了 工 厂 的 正 常 生 产 秩 序 ， 按 照 工 厂 的 管 理 制 度 应 该 予 以 开 除 。 劳 方 律 师 则 认 为 ， 外 资 在 中 国 撒 野 惯 了 ， 此 次 解 雇 是 典 型 的 资 方 对 工 人 集 体 行 动 的 报 复 。 这 场 仲 裁 进 行 了 约 6 个 小 时 。
一 名 参 与 了 「 不 加 班 」 行 动 却 侥 幸 没 被 开 除 的 工 人 说 ， 他 特 意 今 天 请 假 来 旁 听 ， 以 表 达 对 5 名 工 友 的 支 援 。
与 香 港 码 头 工 人 的 抗 争 比 起 来 ， 虽 然 大 家 都 没 有 集 体 谈 判 权 ， 但 是 ， 内 地 工 人 与 资 本 的 博 弈 ， 工 会 往 往 缺 席 ， 来 自 社 会 各 界 的 支 援 也 少 得 多 。 罢 工 作 为 与 资 方 谈 判 最 有 力 的 筹 码 ， 往 往 也 是 在 法 外 运 行 ， 罢 工 的 活 跃 分 子 ， 也 面 临 被 解 雇 的 风 险 。
划 时 代 的 内 地 工 会 直 选
但 这 并 没 有 阻 止 内 地 工 人 大 胆 地 站 出 来 与 资 方 讨 价 还 价 ， 张 廷 振 走 上 法 庭 争 取 自 己 的 权 利 ， 而 国 际 纸 业 工 人 为 了 争 取 更 加 合 理 的 待 遇 ， 更 是 停 下 了 手 里 的 工 作 。 近 年 来 ， 像 国 际 纸 业 工 人 这 样 通 过 集 体 行 动 争 取 权 益 的 个 案 呈 现 不 断 增 多 的 趋 势 。
今 年 3 月 初 ， 拥 有 700 余 名 员 工 的 深 圳 日 资 欧 姆 电 子 厂 的 工 厂 门 前 贴 出 了 一 份 「 工 会 主 席 罢 免 建 议 书 」 ， 参 与 签 名 的 工 人 超 过 百 人 。 工 人 们 在 建 议 书 中 列 出 了 现 任 工 会 主 席 的 数 条 「 罪 状 」 ， 包 括 工 人 与 资 方 发 生 纠 纷 时 不 帮 工 人 说 话 、 工 会 的 财 务 不 透 明 等 等 。 此 次 事 件 的 导 火 索 是 资 方 不 但 拒 绝 与 22 名 已 经 符 合 条 件 的 工 人 签 订 无 固 定 期 限 劳 动 合 同 ， 反 而 在 这 些 工 人 劳 动 合 同 到 期 后 ， 不 再 续 签 。
发 起 「 罢 免 工 会 主 席 」 行 动 的 网 名 为 「 欧 巴 象 」 的 工 人 表 示 ， 一 个 人 的 力 量 太 小 了 ， 与 工 友 团 结 起 来 维 权 是 他 的 「 本 能 反 应 」 。 他 平 日 上 微 博 ， 接 触 了 很 多 其 他 地 方 工 人 发 的 资 讯 ， 看 到 其 他 工 友 在 微 博 上 发 各 种 「 行 为 艺 术 」 的 图 片 ， 引 起 网 友 和 公 知 们 对 自 己 维 权 行 动 的 注 意 ， 他 便 与 工 友 商 量 上 了 厂 房 屋 顶 ， 以 威 胁 跳 楼 表 达 对 资 方 「 不 厚 道 」 的 不 满 。 同 时 将 工 友 要 跳 楼 的 图 片 发 到 了 微 博 ， 引 起 媒 体 记 者 、 劳 工 NGO 、 学 者 的 注 意 。
欧 姆 电 子 厂 工 人 曾 在 去 年 3 月 份 因 不 满 薪 资 水 平 而 罢 工 ， 后 在 深 圳 市 总 工 会 的 介 入 下 ， 进 行 了 具 有 历 史 意 义 的 工 会 直 选 。 对 于 一 年 后 工 人 联 名 要 求 罢 免 工 会 主 席 ， 有 人 觉 得 是 去 年 工 会 直 选 的 失 败 。 但 我 却 认 为 ， 工 人 在 直 选 产 生 工 会 之 后 ， 对 工 会 有 了 自 己 的 期 望 ， 更 在 工 会 不 能 履 行 职 责 时 主 动 行 使 罢 免 权 。 而 在 此 之 前 ， 工 人 对 工 会 存 不 存 在 作 不 作 为 ， 都 抱 「 无 所 谓 」 的 态 度 。
这 位 「 欧 巴 象 」 网 友 ， 所 扮 演 的 其 实 就 是 「 工 人 积 极 分 子 」 ， 或 是 「 工 人 领 袖 」 (workers' leader) 的 角 色 。 随 新 生 代 农 民 工 (1980 年 后 于 农 村 出 生 ， 来 到 城 市 打 工 的 一 代 ) 成 为 产 业 工 人 的 主 要 力 量 ， 他 们 普 遍 不 认 可 自 己 的 「 农 民 工 」 身 分 ， 而 是 更 倾 向 于 将 自 己 视 为 「 工 人 」 。 与 他 们 的 父 辈 相 比 ， 他 们 的 受 教 育 程 度 更 高 ， 对 工 资 待 遇 的 期 望 更 高 ， 权 利 意 识 更 强 。 另 外 ， 智 慧 手 机 、 互 联 网 、 聊 QQ 已 经 成 为 他 们 日 常 生 活 不 可 缺 少 的 一 部 分 ， 这 些 新 科 技 在 客 观 上 为 工 人 们 的 联 系 和 团 结 创 造 了 条 件 。
内 地 传 媒 的 回 响
这 种 权 利 意 识 不 仅 发 生 在 男 性 工 人 身 上 ， 也 发 生 在 女 性 工 人 身 上 。 一 名 长 期 在 广 东 工 业 区 里 关 注 女 工 权 益 的 NGO 工 作 者 表 示 ， 女 工 们 渴 望 模 仿 城 里 人 。 她 们 会 花 两 个 月 的 薪 水 ( 约 6000 元 ) 去 报 业 余 培 训 班 ， 学 习 化 妆 、 英 语 、 日 语 等 。 她 们 不 认 同 自 己 的 「 工 人 」 身 分 ， 希 望 过 城 里 人 的 生 活 。
工 人 群 体 的 维 权 意 识 的 提 高 ， 与 传 统 媒 体 和 网 络 自 媒 体 对 工 人 权 益 的 关 注 有 关 。 以 《 南 方 都 市 报 》 为 代 表 的 市 场 化 媒 体 ， 和 以 《 羊 城 晚 报 》 、 《 工 人 日 报 》 为 代 表 的 官 方 媒 体 ， 对 工 人 的 罢 工 、 集 体 维 权 事 件 、 甚 至 要 求 罢 免 工 会 主 席 的 事 件 ， 均 有 及 时 详 尽 的 报 道 。 主 流 媒 体 对 工 人 的 描 述 ， 已 经 从 以 往 的 「 盲 流 失 控 的 淘 金 者 」 、 「 攻 苦 茹 酸 的 外 来 者 」 、 「 社 会 冲 突 的 弱 势 群 体 」 ， 过 渡 到 今 天 的 「 积 极 主 动 的 维 权 者 」 。 同 时 ， 愈 来 愈 多 关 注 劳 工 的 学 者 、 律 师 、 NGO 、 媒 体 人 ， 逐 渐 在 微 博 上 、 下 形 成 了 自 己 的 阵 地 ， 成 为 支 援 工 人 集 体 行 动 的 主 力 。
这 些 转 变 的 背 后 ， 无 法 忽 视 的 一 个 重 要 因 素 是 政 府 近 年 来 的 政 策 调 整 。 中 国 的 经 济 发 展 模 式 正 在 由 以 出 口 为 主 到 以 培 育 内 需 为 主 的 模 式 转 变 ， 中 国 依 靠 廉 价 劳 动 力 而 实 现 经 济 增 长 的 时 代 正 在 逐 渐 走 向 完 结 。 在 低 端 制 造 业 转 移 到 劳 动 力 更 加 廉 价 的 东 南 亚 国 家 时 ， 中 国 的 决 策 者 并 没 有 惊 慌 ， 而 是 继 续 在 给 产 业 工 人 们 加 工 资 。 截 至 目 前 为 止 ， 今 年 全 国 已 有 14 个 省 市 提 高 了 最 低 工 资 ， 平 均 增 幅 约 为 16% 。 每 年 两 会 期 间 ， 关 注 劳 工 问 题 的 呼 声 愈 来 愈 多 。 旨 在 保 护 劳 工 权 益 的 法 律 法 规 也 在 逐 渐 走 向 完 善 。
面 对 日 益 增 多 的 工 人 集 体 行 动 ， 政 府 正 在 走 出 持 续 了 几 十 年 的 压 制 逻 辑 ， 采 取 更 多 疏 导 为 主 的 方 法 。 深 圳 总 工 会 从 去 年 开 始 推 动 工 会 直 选 ， 显 示 一 向 官 本 位 的 总 工 会 也 走 上 了 回 归 工 人 之 路 。 当 然 ， 直 选 工 会 只 是 第 一 步 ， 直 选 出 来 的 工 会 如 何 赢 得 工 人 的 信 任 ， 履 行 工 会 的 职 责 ， 代 表 工 人 与 资 方 谈 判 ， 还 有 一 段 相 当 长 的 路 要 走 。
作 者 简 介 ： 中 国 劳 工 通 讯 分 析 员 ， 毕 业 于 香 港 大 学 传 媒 系 。 四 年 前 从 北 京 来 到 香 港 ， 关 注 两 岸 三 地 的 劳 工 话 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