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国安法》通过后,香港大量的工会相继宣布解散,当中包括曾经长期协助工人争取权利并领导多场工人运动的职工盟,这令过去一直与其合作协助工人的香港工业伤亡权益会(下称“工权会”)感到形单影只。中国劳工通讯访问到工权会总干事萧倩文,她指,欠缺了工会的力量,工权会在推动政策改变方面的力量变弱小,遇到有欠薪、福利困扰的工友,也难以伸出援手进行有效协助。工人权益问题在当下正被政治挂帅的香港社会所逐渐忽视,这一趋势和中国内地加强对工人生产安全保障的内容南辕北辙。
今年的香港亦不太平,MIRROR演唱会舞台事故、安达臣道塔吊倒塌事故、foodpanda外卖员罢送……香港在欠缺集体谈判权的状况下,如今工人又欠缺有效组织的可能性与资方谈判。“由治及兴”的香港,工人的状况是变好还是更差?我们在访问中可以看到当下香港立法会在工人问题上的失效、香港官僚文化导致事故调查报告难以更多被公开等问题都亟待改善。
萧倩文在工业伤亡权益会工作已经超过10年,担任总干事也3年有余。全港每年大约有200人因为工伤意外死亡,工权会每年可以跟进到当中70个个案。意外发生时,萧倩文大多数时候会前往事故现场或者医院帮手,从认领遗体、办理敛葬手续,到协助办理工伤赔偿手续,常常是忙到不可开交。疲累不是问题,她有些无力是,似乎这些年来,香港每年因为安全事故死亡的人总是那么多,“没什么改进。”
工权会在给工人进行安全培训(工权会网站)
根据12月23日工权会的工伤及职安大事回顾记者会上公布的数字,2022年上半年,香港一共发生了123宗职业死亡意外,而截至12月20日,劳工处录得26个致命工业意外,当中建造业有17宗。(工业意外即受香港《工厂及工业经营条例》规管的工业行动,非属工业类别,例如保安触电致死、或非因意外死亡,如猝死,都不被记入当中。)
香港职业死亡意外数字
|
|
|
|
|
|
|
|
|
|
|
|
|
|
|
香港近年致命工业意外
|
|
|
|
|
|
|
|
|
|
|
|
|
|
|
|
|
|
香港职业安全法例落后 立法会仍向商界倾斜
今年是香港工权会成立41周年,这间机构主要职责是面对职业受伤、患病及死亡问题时,对伤者、家属提供协助。另外,工权会还在职业安全方面做推广,包括设立街站,进入学校宣传等,机构认为并非进入行业后才需要培养安全意识,而是需要从小培养,这样无论人们未来进入怎样的行业,担任什么样的职位,都能把安全放在第一位。另外,工权会今年亦整理了香港工伤地图,当中记录了近35年来超过300宗的职业死亡事故,他们希望以地图标记的形式让大众有更直观的印象,是工人的牺牲造就了城市的繁华,公众更应该以此为警惕留意职业安全。
萧倩文回忆起今年香港比较大的一次事故,是发生在安达臣道的建筑工地,当时天秤(塔吊)突然倒塌,造成3死6伤,引发社会震惊。事故发生时,萧倩文第一时间去了现场,陪同家属等待救援,不过数小时后被困的工人还是去世了。萧倩文说,帮手处理好身后事,并协助家属获得公司一笔抚恤金后,就只剩下等待。因为香港劳工处的调查需要有半年的时间,然后搜集的证据要拿去询问律政司意见,其后才能控告公司是否违反安全条例。事故复杂程度高,等待开庭的时间要超过一年。
当然,根据香港的法例,工伤意外死者的家属也可以从赔偿方面进行民事诉讼,告公司工伤及疏忽,从而获取赔偿,但是否违反安全条例则必须由政府提告。时间长之外,往往罚则为罚款,部分时间也有牵涉其中的人会坐牢。
这便回到了香港职安健条例亟待修订的问题。职安健条例已经沿用了约30年,当中的赔偿到今时今日已经不再具备阻吓性,若触犯一般责任条款,如未能提供及维持作业装置、工作系统等,现时的罚款仅有50万,劳工界希望提升至300万,而牵涉严重安全事故如有人命伤亡或者严重疏忽,则希望提升至1000万(最初曾希望提升至5000万,其后劳资双方有妥协)。同时,雇员透过《雇员补偿条例》只能向雇主索偿,若雇主已是外包公司,主办方或无法被追究责任。萧倩文指出,依据未改变的旧法例,现在不少工伤案件最后的罚款只有数万元,她认为根本没有力度,无奈在香港,不少政策一直是向商界倾斜,而目前是商界的议员在立法会阻止职安健法例的修改。
舞台事故的启示:政府应恒常化公布事故调查报告
除了安达臣道意外,也有另一单安全事故发生近半年仍热度不减。那就是香港当红偶像团体MIRROR演唱会的意外。7月时,MIRROR在红馆开演唱会,从第一场起就意外不断,直至7月28日,一位舞蹈表演者在台上工作时,被一块本应该悬吊的电视大屏幕砸中,瘫痪在病床上直到今日。
相比其他职业意外,舆论压力之下,香港政府在这件事的处理上雷厉风行,包括立即成立工作小组,专家、官员轮番上阵,表达政府的重视。而最让萧倩文赞赏的一点是,政府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向大众交代调查进度,最后更交出事故调查报告,供公众查阅,这和过去其他的安全事故做法很不同。
萧倩文说香港的法例上并没有禁止公布事故的调查报告,只要没有利益关系,或者将一些有隐私考虑的部分隐去,报告完全可以让大众查阅。她认为这至关重要,尤其是对于业界来说,知道事故的原因是一种警醒。除了MIRROR演唱会事故之外,过去港珠澳大桥的伤亡意外,政府也曾迫于压力公布原因。
萧倩文认为政府方面公布事故意外调查报告,完全可以恒常化。实际上从中国劳工通讯对于中国安全生产事故的观察,政府方面在重大事故发生后,往往会联合多个部门调查,并有相当详尽的报告公布,中国劳工通讯甚至对此有研究报告出炉。无论最终效果如何,这些报告对于关心事故发生原因并期望从中获取反思的部门,其实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相同的逻辑放在香港政府方面,既然并非法律问题,那么不妨突破长久以来的官僚思维,在工人生产安全问题上多做一点,可能长久来说就会收获更良性的结果。
工权会对工友进行职业安全培训。(工权会网站)
外卖员的雇佣关系难推动:可否有更多选项?
MIRROR演唱会事故后,劳工处透过调查,认定了舞蹈员和公司之间属于雇佣关系。这样高调的界定,当然对演出业界有保障。而疫情之下,香港的外卖行业也大热,外卖员人数已经数以万计。在工权会的社交媒体网站上,也可以看到其收录了不少外卖员的受伤、死亡个案。外卖员是否应该也被界定为雇佣关系,成了香港劳工界也在讨论的问题。不过就过去几次政府的回应,仍然是观察中,没有具体的行动。
从去年开始,香港的外卖员就不断发起行动,争取自己的权益,今年更发生了多场区域罢送的行动。萧倩文指出,现时的问题有两方面,一是外卖员目前不少已经有了私人保险,但是赔偿保障距离劳工保险保障很远,另一方面,是公司的政策变相鼓励外卖员开快车,有安全隐患。与其等待界定是否属于雇佣关系,工权会觉得,政府对外卖平台规管则更容易做,如建立发牌制度,要求领取牌照的公司符合一定的规定等。然而这些建议并没有获得政府方面的积极回应。
在过去,香港也发生过多次的罢工行动,包括码头、机场,有些罢工换取来了劳资双方的恒常沟通机制,多年来都有运作。集体谈判权,仍为劳工界梦寐以求。然而萧倩文却问,“(现在)就算有集体谈判权,没有了工会,能成事吗?”
的确,不仅是外卖员权益,安全事故报告公布的恒常化,还有包括职安健条例修改的问题,都需要民间和立法层面的力量去共同推动。在过去,工权会会与职工盟一起推动一些职业安全的政策,或者转介一些工友个案给工会协助,然而职工盟解散后,这样的合作不复存在,萧倩文说现在如同单打独斗,“我们主要负责的还是工业意外问题,但工友有时候还会遇到欠薪、权益、工作条件的问题前来求助,我们除了帮忙上网查一些资料,似乎也不能做其他的了。”
如今的香港,劳工界民间的声音已经弱了许多,社会运动后,多个工会宣布解散,劳工由此失去了声量,被社会和大众淡忘,推动劳工政策已经十分困难。但是另一个层面,完善后的香港选举制度下,劳工与政府的沟通渠道,现在完全落在了建制派劳工团体的手上。值得留意的是,劳工在立法会层面的力量并不薄弱,号称代表香港劳工权益的香港最大劳工团体组织工联会(香港工会联合会)占有7席、第二大劳工团体组织劳联(港九劳工社团联会)占有2席,他们若想要推动更多劳工议题得到关注,在议事堂向问责官员进一步施压,甚至推动法例的修订,都绝非不可能。
既然国家主席习近平已经宣称香港“由治及兴”的,那么中国共产党长期关注的工人权益的改善同样应该得到体现,这也是当下香港政府和立法会劳工界议员所必须严肃思考的问题。
访问的Podcast请参考下面链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