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企事业单位职工买断工龄，是社会转型时期新陈代谢的方式，也是分散过多剩余劳动力的一种手段，这项措施已经实施三四年了。它有积极的一面，但也有许多负面效果。它不是最公平、最合理的做法，但也实在找不出比它更好的法子。本期话题呢，其实就是请被买断人讲讲自己的故事，在咀嚼"买断"中，同大家一起来体味生活。
闹一闹，实惠到
【背景】三年前，刘先生曾是工友推荐的代表，就买断工龄这件大事儿，同厂方展开谈判。"谈判"这词儿是工友们说的，到厂领导嘴里，就是起哄生事，无理取闹。矛盾白热化时，把公安干警还有媒体记者都召来了，但最终结果还是按厂方的方案办。据说刘先生是最先妥协的成员之一，私下里得了厂方的许多好处。
【诉说】我清楚记得那天，厂公告墙贴出一张大白纸，写出买断工龄方案。那是我第一次知道这个词儿，说白了就是厂方出钱买下你的工作权。你拿到钱后，就跟人家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了。按大白纸上的条款，像我这样刚过五十的人，几千块钱就能被买断。一年按３００来块钱算，再乘以３０多年工龄，再扣掉上保险的钱，你算算最后到我手里的，是不是就几千块？我在厂里干了几十年，前两年还对它有感情，现在没了。一个连饭都不让你吃饱的单位，想爱都爱不起来。我倒不是伤心今后跟厂子拜拜了，而是伤心这点儿可怜的买断钱。干了半辈子，自己就值这点钱儿？
比我惨的还有呢，２０００块就被买断，心里能平衡吗？说闹事儿那是正常，不闹才不正常呢，说不定哪天就去杀人放火。刚开始我们非常文明，联名写信，联合起来找厂领导，可没用啊。说了算的全躲了，弄一个临时工接待，就会说一句话："一定跟领导汇报，回去等信儿吧。"
这边让我们等，那边却通知去签字领钱。字一签钱一领，傻子都知道就是接受了。我一看得有人出头了，就跟另外三个能说会道的工友，组成个临时领导小组，让大家都不去领钱，等我们交涉完再说。
我就这样成了闹事儿骨干。厂领导找过我，口气相当硬，说条款都是上面定的，你挑头不执行就是违法，再闹就抓人。我这人平时就是有名的"棍儿"（东北方言，性格倔、硬的意思），最不怕的就是来横的。大伙一鼓动，我就爬了厂烟囱，他们在下面起哄。你想想，近百号人围著烟囱欢呼，上面又有个人喊口号，事儿能不大吗？警察呀记者呀还有看热闹的人，把厂院子挤得满满的。厂长答应坐下来谈，我就从上面下来了，脚刚著地就被带到派出所。
【插话】当时听干警讲，他们没为难你，做完笔录就放了你。他们是同情你的，但认为你应该先学学政策法规，然后再想想该怎么做。
【诉说】他们是这么说的，所以回来后我准备去劳动部门谘询一下。可有位工友说算了，大家都陆续去领钱了。我们自封的那个领导小组，就剩我一个光杆司令了。那三个人半个月前就被厂方劝降了，具体给了什么好处，没人知道。我这才想起来，爬烟囱那天他仨都不在场，说去市里找关系，让我先领著大伙探探厂里的反应。这是金蝉脱壳，把我扔出来，自己拿著好处看热闹。我的心当时那个凉啊，怪不得厂长熊咱，就这人心，人家早摸透了。
我想了一夜，最后决定继续闹，但不代表大伙了，就代表自己。我去了劳动局、工会、律师事务所和报社，把"买断"这词儿彻底弄清了。其实，政府文件上叫"并轨"，向社保体系并轨。我们厂的条款，有的符合政策，有的不符合，是自己瞎整的。当天晚上我就给厂长家打电话，他在家，开始口气相当硬，但听我一数落，明显变软了。我把国家文件是怎么讲的，市里文件是怎么讲的，厂里做的哪对哪不对，全指出来了。他最后约我面谈，说有啥要求，好说好商量。我们第二天就见面了，我为自己提出一些条件，他全答应了，惟一要求就是保密。
【插话】您就这样成了第四个被劝降者。
【诉说】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了，我是被大伙当枪使了。头头不在时，他们嚷得比谁都厉害。可一到关键时候，让动真格的，就都瘪茄子了。鼓动我上烟囱，自己在下面动动嘴。一见掌权的，一见警察，全缩脖了。要说背叛，他们先就背叛了。其实，我个人在这场大潮流中，怎么表现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从我的经历里能看出，在买断工龄过程中，执行者有多随意，侵权又有多容易。闹一闹，实惠到。大闹不行，弄不好把厂子闹黄了，连几千块钱都没人给了。
送了特殊礼物
【背景】周女士是省直事业单位的职工，不够买断工龄的年限，却比谁都急著被买断。原来，她将随丈夫移居国外，按著出台的买断条款，她一次就能得到９万元钱。反正都得离开这个单位，买断后再走，岂不多来９万元钱？於是，周女士成为买断大军中的一种反常现象--急买。（周女士现已定居国外，采访是在网上进行的。）
【诉说】我接受采访揭自己的短儿，目的是想让大家知道，买断政策在执行时，不规范，不严谨，权力决定一切，而不是条款决定一切。而且，各个单位占有社会资源不一样，买断的补偿差距就很大。我那个事业单位效益好，所以能得９万，像我这样想出国的，当然巴不得进入买断行列。
刚开始我是打算辞职的。知道买断这事儿，但自己年纪不够，不在被买之列，就没大关注它。是下岗的姐姐提醒我，让我活动活动，办成了，等於白来９万元钱。办不成，也没什么损失。
咋活动呢？直接给领导送钱？平时跟人家没深交，直白白地提要求再递上钱，人家能要吗？再说，这多少也算个大事了，给多少钱值呢？我想了好几天，最后决定带上礼品见机行事……
当代工人电子版 2004年2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