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力雄先生的《新疆追记》包含了关於民族问题和监狱审讯
的大量材料,披露了新疆国安部门强迫招他当线人、他被迫签字同意的内情,全文六万二千字,分成三十小节,《中国劳工通讯》现分三期转载。
转自网路文摘——946
(1):新疆课题
(2):身份
(3):深入维吾尔人
(4):我对一次请客的猜测
(5):兵团老战士
(6):兵团是否违法
(7):秘密文件
(8):被跟踪
(9):我们出了人命?
(10):哈密被捕
(11):编织罗网
(12):审讯
(13):恐惧
(14):我出卖了一个人
(15):自杀
(16):在医院
(17):正式拘留
(18):安全厅看守所
(19):犯人
(20):新疆的主要危险
(21):开发能否稳定新疆
(22):民族主义是双刃剑
(23):汉维“代表”的谈判
(24):自治是关键
(25):失去人权方知可贵
(26):被“发展”
(27):出狱
(28):给江泽民写信
(29):反省
(30):尊严之路
1999年初我在新疆被关押,至今已经两年。那段经历我一直没有公开,即
使朋友问也是简短地敷衍。我那样做,不是不想说,而是不想遮遮掩掩地
说,要说就全盘托出。但是全盘托出,需要等待一个合适时间。现在,时
间到了。
1、新疆课题
写完《黄祸》以前,我应该归类为写虚拟作品的作者。《黄祸》虽然
仍然是小说,我在写作过程中却一直被其中的真实牵引并且震撼。正因为
如此相信《黄祸》中的真实,那以后我不再写小说,完全转到了研究现实
,以及如何避免发生黄祸上。
1998年我出版了谈西藏问题的书——《天葬》。我研究民族和边疆问题是
出於这样一种认识:中国避免黄祸唯有政治改革,而政治改革首当其冲的
挑战是民族问题。民族问题能否解决,决定著政治改革是否能成功,甚至
是否能开始。因为若不事先就消除国家分裂的危险,专制权力就会以此为
拒绝政治改革的理由。这理由恰恰可以迷惑很多中国人。未来中国若发生
动乱,法律乱了可以重建,经济乱了可以恢复,再乱也是“肉烂在锅里”
,而领土分离却可能覆水难收。历史上已经有外蒙古独立和被沙俄占去的
领土。中国现实的民族问题——尤其是西藏和新疆问题——是有可能再一
次带动这种分离的。西藏新疆占今日中国百分之四十以上面积,中国经不
起那种分离。所以某种程度上,中国的政治改革能不能进行,民族问题成
了一个前提。
我做完西藏问题,并没有想马上再进入新疆问题。Q在这时出现。他是
个颇具魅力也颇有建树的人,忧国忧民礼贤下士的风格足以使我们成为朋
友。他提出支持我去研究新疆问题的建议。他主持的一个民间研究机构可
以向我提供经费,不附加任何条件,完全按照我的意愿研究,成果也属於
我。也就是说我只多了花钱的自由,不会失去任何自主。这倒是吸引人,
我还从来没有用别人的钱搞过研究。新疆问题是我一直关注的,迟早会去
搞,碰上这么好的条件并不容易。我因此动心,接受了他的建议。
我同时也看好Q的研究机构。那应该算当时中国最活跃也最有成果的一
个体制外研究团队。Q虽脱离了官场,却仍然有把研究成果送达权力层的渠
道。虽然“递摺子”的方式往往被视为依附权势,但是按照Q的看法,在祖
国处於危机中,仍然“爱惜羽毛”是一种自私和不负责任。毕竟国家向何
处去更多被权力决定而非被知识份子的清高决定,只要还有能够影响当权
者的机会就不应该放弃。
不过,我和Q之间存在一些分歧。虽然我们都把“为人民”当作出发点
,我们的“人民”概念却不相同。在我看来,他的“人民”是整体性的宏
大概念,我的“人民”则是个体化的,由具体的个人组成。按照他的人民
概念,为人民是可以不在意牺牲个人的,而按我的想法,没有空洞的人民
,为人民首先是为个人,牺牲具体的个人就是在牺牲人民。不过只要不是
掌握权力的人,这种区别只体现为理念不同,毕竟我们有更多的共同点。Q
的资金加快了我开始新疆课题的进程,否则我是不会在99年寒冷的1月就向
新疆进发的。Q给钱不需要繁琐手续,只问要多少,他的不同意见是认为我
要的太少,一定加倍给。这种古风做派使我心存激赏。
2、身份
去新疆做研究,身份去是一个首先需要解决的问题。在中国搞研究如果缺
少身份,所有资讯都会对你封闭。我离开“体制”20年了,没有任何归属
或头衔,档案都不知去向。Q的课题组不属於体制,本身就没有身份。他也
许有一些别的渠道,但不适合给我用。我除了不是体制内的人,某种程度
上还属於“异己”。
想来想去,我唯一一个与体制有点关系的身份是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我在80年代加入作协,当时主要也是为了找身份。那时我正准备搞一次开
车环绕地球的旅行,后来没有成功,以后和“作协”再没有过联系。这次
我先是托人去问“作协”领导人,能不能给我开去新疆采访的介绍信,作
协领导人一明白要开信的是我,便从大包大揽变成推脱。我明白走上层路
线是错误,应该直接从基层办,因为基层的人不知道我是谁。於是我带著
十多年没用过的会员证去“作协”。接待我的基层工作人员态度挺好,按
照作协章程,他们应该帮助会员完成创作采访,於是我一口气开了三封介
绍信——一封给新疆,其他两封给宁夏和甘肃(我准备把西北穆斯林作为
一个整体研究)。那时我由衷地感到了“组织”的温暖。在我来看,这几
乎是作协唯一值得存在的理由,也是我加入作协这么多年得到的唯一一次
好处。
即使是唯一一次好处,我也是记住的,照理说人不该以怨报德,然而
“作协”后来的表现实在令人难以继续沈默。即便是毛泽东时代,所提也只 是“文艺为工农兵服务”,而现在的作协领导人,要的只是为权力集团、
甚至就是某个当权者服务。不久前我已经宣布退出“作协”。
3、深入维吾尔人
1999年的元旦刚过,我先去宁夏找一位多年的回族朋友A。1984年我在黄河 漂流时和他认识(他送我的救生衣在漂流途中救过我的命),当时他是黄
河上的水手,现在成了私营企业家。钱虽然挣了不少,然而总是怀念当年
浪迹天涯的时光。听到我要去新疆,便要和我同去。正好我的研究中包括
回族,他可以提供很多帮助,当然我也愿意和他重温在高原荒野以酒当歌
的早年。於是我们约定在银川汇合,开上他新买的一辆桑塔纳2000上路。
我们在宁夏回族地区一路走村串镇,看当年回民起义的战场,参加开
斋节礼拜,深入百姓人家,听贩毒者自述。进入甘肃,左宗棠的行军大道
在古长城和祁连山之间绵延不绝,走过古代那些声名显赫的郡城要塞,仅
是那一个个地名都足以让人沉浸於历史。我们在横扫的风雪中进入新疆,
那里冰天雪地,广阔无垠。
新疆一直是我神往之地。这一次是我第五次到新疆。前四次有两次是
自己开车走,走遍了新疆所有地区。不过以前只是为旅行,没带任何研究
目的。我们直奔乌鲁木齐,住进市中心一家名叫“鸿春园”的旅馆。我让A
自己去任何他想去的地方,我自己留在乌鲁木齐,成天奔波於政府部门、
研究机关、出版社和书店,以“文学创作”的身份把凡是有关新疆的文字
尽可能搞全——这是我此行的第一个目的。以后我将用几个月时间在北京
阅读和消化那些材料,为夏天再来新疆实地采访做准备。我此行的第二个
目的是结交维吾尔族朋友。研究新疆问题,只在汉人圈子里打转是一种荒
谬,但这种荒谬正是目前中国研究新疆问题的现状。进入维吾尔人的圈子
,并不意味只是和维吾尔人打表面交道,那容易,而是能不能进入他们的
心,对汉人而言,那可不是一般的困难。
维吾尔人与汉人之间的相互敌视我早知道。虽然我数次到新疆,走了
很多地方,却从来没有与维吾尔人打过稍微深入的交道。1993年我准备开
车去维吾尔人聚居的南疆,所遇到的汉人无不警告我维吾尔人凶险,汉人
在那里如何不能保障安全。我为此专门去新疆军区了解情况。接待我的军
官以非常强烈的口吻告诫,一辆车最好不去南疆,如果一定去,要遵循“
三不”原则,即在维吾尔人聚居区不停车,不过夜,不接触(这也正是军
区的人遵循的原则)。结果那次我放弃了去南疆,因为若是遵守那“三不
”,我不知道去的意义还有什么。
在新疆旅行和在西藏旅行,最大不同就在身处民间时的感觉。在西藏
,和藏人普通百姓打交道时不需要有担心,他们亲切友好,不会因为你是
汉人而表现敌对。在新疆却常有恐惧之心,汉人一般不敢单独下乡,不敢
置身于维吾尔人中。当然有很大的成分是被传闻误导和夸张,属於自我惊
吓。但的确也可以感受到维吾尔人对汉人的敌意。如在乌鲁木齐的维族餐
厅吃饭,只要我离开一块同往的维族同伴,遇到的眼光就常有不友好的,
有时还会遇到挑衅。但是回到维族同伴身边,立刻毫无问题。只要一个维
吾尔人向其他维吾尔人介绍“这是朋友”,他们个个都会变得温和有礼,
让你放心。
这就是我必须结交维族朋友的原因。按照我的计画,准备夏天去南疆
采访,要进到维族百姓中间去,了解他们对新疆问题的看法,那靠自己硬
闯是行不通的,必须有维族朋友引路。我这次到新疆,最重要的目的也是
在这里。只为收集资料,通过北京的渠道,不跑这一趟也能做到大部分;
而要找维族朋友,则必须亲自来,不是来采访,是要喝酒、谈心、取得他
们的信任。
做到这一点不容易。维吾尔人对汉人的不信任根深蒂固。尤其是在民族问
题上,他们为什么要信任一个属於压迫民族的人,为什么要告诉你他们的
真实想法?为什么要引你去见他们的亲友?这样做是不是在引蛇入室?我
被他们接受,主要是《天葬》一书。他们认为应该帮助我写出一本谈新疆
问题的《天葬》。一位维族朋友说,考托福填表时,表上列出的0-99个民
族条目中竟然没有维吾尔族,他只能在“其他”一栏上打勾。由此他意识
到,虽然他的民族有近一千万人,有源远流长的历史,世界却不知道,更
不要说明白有新疆问题。
经过一系列的接触、谈话、餐厅和酒吧里的彻夜长饮,我逐渐扩大朋
友圈子——维吾尔人、哈萨克人、乌兹别克人、柯尔克孜人。他们帮我计
划夏天的旅行,各地的接待,陪同、翻译、车辆等。有Q提供的资金支持,
有这次布下的关系网,我相信我可以完成一个出类拔萃的研究,效率也会
比写《天葬》高很多。
相反是在汉人那里,我却找不到这种友情。虽然我动用了与新疆有关
的所有资源,请各方面朋友给我介绍关系。但是到了新疆,却发现人们多
数表现冷漠,似乎疑虑重重,不愿意沾惹是非,也不认为新疆的问题需要
由我来搞。我只接触了其中的两个人,而他们都和我后来发生的事情有关
。
4、我对一次请客的猜测
我在新疆接触到的两个汉人,其中一个是某机构驻新疆的L。是由一位
原来在其北京总部的朋友介绍。朋友说已经先给L打了招呼,L是他当年的
小字辈,应该会给面子。以L的职业,肯定非常熟悉新疆情况,即使不说那
些他认为需要保密的事,也应该能给我很多资讯和启发,因此是我最重视
的关系。但是当我到乌鲁木齐后给他打电话,却没让我看出北京的朋友有
什么面子,他推脱工作忙,听不出一点愿意和我见面的意思。对此我虽失
望,也不奇怪,没有官方身份的人遇到这种情况是寻常事,我已经习惯,
於是我把他从联络名单中勾掉了。
出乎意料的是几天后突然接到他的电话,表示要请我吃饭。我在感谢
之余,心里不免内疚,觉得错看了他。我按照约定时间到他的办公室,想
和他推心置腹地聊聊。但是他面色凝重,让我感到刻意保持距离。他没有
给我和他独处的时间,立刻招来另外三个年轻人,让他们一块与我们出去
吃饭。他解释几个年轻记者常在下面跑,了解情况多。我当时没有在意,
感觉这种安排也挺有心。不过我还是免不了奇怪,为什么整个过程只有别
人讲话,他自己几乎什么都不说?他传递出的“场”让我有一点不安,似
乎对我有一种排斥。照理说我还完全没有机会与他产生不容,如果说他是
嫌我占用了他的时间,本来他完全可以不再找我,为什么又主动邀请呢?
若是只因为北京朋友的面子,我直觉上不太相信,北京那位朋友已不在官
位,因此看不出对他有什么份量。
如果我是个懂得分析直觉的人,可能对心里的这些疑惑还会仔细想想
,或者会由此引起警觉。但我不是那样的人。我只是谢谢他请我吃了一顿
饭,知道我们从此再不会打什么交道。让我重新想起这个人是在我被捕以
后,审问者问我每一个接触过的人,惟独只字不提我和L的会面。正是这种
不提让我感到奇怪。照理说L所在的部门无疑是他们认为的“要害部门”,
惟独把他漏掉不合常识。
比较容易解释通的,只有L请我吃那顿饭是被布置的任务。L在事后已
经汇报了一切,他们因此不再需要问。当我在监狱里无所事事的时候,半
带消遣地勾画出那一幕情景:秘密员警从窃听电话中知道我与L接触(听说
我一到乌鲁木齐监视者就住进了隔壁房间),於是想通过L对我进行更多了
解。他们去L的办公室,亮出安全部门证件,客气地请他给予协助。我相信
L并不愿意做这种事,否则他不会对我那样生硬,但是他不敢拒绝。虽然他
所属的机构牌子硬,他本人却是新疆本地人,家人亲友都在新疆。在奉行
稳定压倒一切的新疆,安全部门的权力超越一切,成为无人不怕的阎王殿,
拒绝与安全部门合作可能会给自己或家人带来麻烦。於是按照秘密员警的
布置,L约我吃了那顿饭(不知道饭钱是由谁报销)。对他而言那只是应付
一件讨厌的差事,朵拉几个人一是可以做见证,二是可以避免由他直接向
我“刺探”(那种感觉多半不舒服),在大家东拉西扯的过程中,可以汇
报交差的东西也就自然可以得到了。
当然,这些情形完全是猜想,可能永远也无法证实。我担心这会是一
种玷污了L的妄想。我将会非常乐於为我的错误向L道歉。但即使L真是像上
述猜想的那样做了,我也能够理解。因为后来的经历告诉我,特务政治无
孔不入,谁都可能在一念之差中被卷进去。
5、兵团老战士
我在新疆接触的另一个汉人J是一位“兵团老战士”——他这样称呼自
己。“兵团”的全称为“新疆生产建设兵团”,是一个遍布新疆的庞然大
物,总人口240万,职工近百万,其中百分之九十是汉人。新疆到处都有它
的“团场”,很多地名就是其下属单位的番号。兵团是个正省级行政单位
,与新疆自治区平级。它有自己的“领土”、城镇,设有公安、司法、检
察机构,有独立的户口造册、结婚登记处、监狱、科学院、银行、保险公
司等,完全自成体系,不受地方政府管辖。我在过去写的一篇文章里称其
为“新疆自治区内的汉人自治省”,邓小平将其视为“稳定新疆的核心”
(1981年邓视察新疆时所言),而那些主张新疆独立的人则视兵团为武装
占领军。无论是研究新疆问题还是解决新疆问题,兵团都是最重要的因素
之一。
J是一位对兵团充满感情的老军人。他对兵团的现状感到焦虑。兵团原本的
职能是屯垦戍边,是个以政治任务为主的准军事化组织。六十年代中苏对
抗期间,新疆的中苏边境纵深10-30公里地带全部由“兵团”接管,迁走所
有老百姓,建立起一条链状的边境农场带。四百多个兵团的民兵连常年进
行边境值班巡逻,形成一道“反修防修”的“血肉长城”。寓兵於民的兵
团是不吃军粮、不穿军装、不要军饷,拥有百万兵员而且永不退役的“驻
军”。当年兵团的主要首长张仲瀚这样形容他的队伍:“一旦有事,能做
到不分昼夜,不分山川,不用向导,运用自如,召之即来,来之能战,战
之能胜”。然而兵团却远非一个合理的经济组织。在“政治第一”的年代
,经济可以服从政治需要。自打中国把重心转移到经济,尤其是实行市场
经济以后,兵团体制的不适应就日益严重地暴露出来。兵团是计划经济体
制的典型产物,亦是一个全能型的权力机构。它担负沉重的政府职能,必
须兴办大量社会事业(仅担负的退休职工就有三十多万)。在今天的市场
经济中,许多人把它看成一个“四不象”的怪胎——“是政府要交税,是
企业办社会,是农民入工会,是军队没军费”,即是对它嘲讽性的形容。
市场只认经济规律,只懂竞争,注定不能与政治目标兼顾。若想真正实现
向市场经济转轨,除非义无反顾地抛弃过去遗留的政治结构与约束,然而
那也就失去了兵团存在的理由。事实上,兵团的军事化使命今日在其基层
已经名存实亡,“屯垦戍边”大部分也只剩下口号。
J认为必须让最高当局知道这种状况的严重性,不能仅从经济的角度看待兵
团和衡量兵团的得失。兵团的根本作用是在巩固主权,主权高於一切,什
么都要服从这个最高原则。如果兵团垮了,散了,那是分裂分子做梦都想
而实现不了的,却是由我们自己去实现,是不可饶恕的犯罪!历代中央政
府都对西域屯垦实行特殊的优惠政策,今天为什么不能,为什么不该?!
说没钱,那些腐败分子们每年喝掉的酒相当於一个杭州西湖,吃掉的宴席
价值上千亿,怎么就有钱?用到捍卫主权上就舍不得?!
我和J做了两次长谈,被他的真挚深情和忧国之心打动。他的观点有一
些是我不同意的,虽然我深知兵团对稳定新疆起到了何种作用,但我也知
道兵团的确已长成一个怪胎。它是帝国时代的人造产物,缺乏现代文明社
会所需要的相应法律、文化、经济与人文基础,只能靠政权的意志维系。
当政权的专制程度高、人为性强时,兵团可以被塑造为有力的治国工具,
当社会走向多元化和法制化之时,它落入一个四处掣肘、动辄得咎的困境
并不奇怪。改变这个局面,要做的不能是退回帝国时代,继续给它营造往
昔的环境,输送专制与人治的养料,而是去找出一条现代文明社会的安定
边疆与和睦民族之路。
6、兵团是否违法
新疆生产建设兵团面临的困境是非常复杂的,对其进行改造也非常困
难。正因为兵团不是一个法制产物,缺乏制度支撑,因而难以达到平衡状
态。半个世纪中它要不断随形势变化调整自己,在不同的夹缝中拓展空间
,做各式各样的局部修补。虽然那些具体应对中不乏令人称绝的聪明,但
是经年累月,众多局部的拓展和修补层叠盘错,却变成了整体的畸形,而
且牵一发而动全身,越修补越难作整体改变,越难做整体改变越得小修小
补,从而更加层叠盘错,陷入更严重的畸形,困境也越来越深。
我直觉意识到,搞清兵团的状态和问题的征结,首先应该从兵团的法
律地位著手。例如中国宪法对行政区域的划分没有兵团,但是兵团却有上
百块“飞地”分布在新疆全景,总面积达到7.43万平方公里(《新疆生产
建设兵团1998年年鉴》),有240万属於兵团户口的居民,而且存在著一个
新疆州县各级政府无权管辖、由兵团垂直领导和任命的政权体系。在中央
政府下发的各种档上,除了“各省、市、自治区”的抬头,还要单独加
上“新疆生产建设兵团”,俨然它就是并列的一个省。新疆本是进行“民
族区域自治”的一个自治区,却在这个自治的区域内插进上百块另外的“
自治的区域”,形成对原本自治区域的割裂。这在法律上怎么解释?能不
能解释?
再如宪法规定地方政府首长、法院院长和检察长都要同级人大选举。
但是像石河子那样的城市,1950年只有几十户人家,完全由兵团从无到有
建成,现在人口达到20多万,是兵团农业第八师的师部所在地,同时又是
新疆自治区正式建制的区辖市。兵团把石河子视为自家财产不能说没有道
理,但是法律无法那样认可。折中的办法是目前搞了个“师市合一”体制
,农八师的师长同时担任石河子的市长。这本身就是矛盾——作为师长,
应该由兵团任命,作为市长,应该由石河子市人大选举,到底按照什么来
执行?兵团当然坚持自己的任命权,但对地方从法律角度发出的质疑却无
法做出言之有据的回答,只能靠中央摆平。而中央的摆平同样缺少法律根
据,从长远看是无法坚持下去的。同样,兵团自身的法院系统和检察系统
也面对这个问题,过去都是兵团各级党委任命法院院长和检察长,现在进
入强调法制化的时代,如何面对与法律的冲突,一直是兵团的困境。
兵团对此往往用政治说法来应付,专制社会的政治是可以超越法律的
。每当遇到冲突,兵团就会本能地到中央去拉大旗做虎皮。其中最现成的
说法就是新疆的主权稳定。
与早年充当抵抗“苏修”的前线不同,今天新疆最大的危险已被说成
是民族分离主义。J这样说:“兵团的作用就是保证新疆这166万平方公里
的土地永远姓‘中’!”我不怀疑J对此的真诚,但这无疑也是兵团解决自
身与法律冲突的护身符。尽管以此为由可以让兵团一时得以回避矛盾,长
远看却会使兵团更深地陷入自我封闭和对外冲突,使其无法理顺关系,筹
划久远,无法以开放的姿态与当地社会结合。因为这种强调和强化兵团充
当新疆“看守”的思路,相伴的必然是要把新疆地方和当地民族当作被看
守的物件,兵团因此不可能不成为新疆人民与当地政府的异己者,受到当
地少数民族的敌视,遭到地方势力抵制和拆台也就是毫不奇怪的。
因此,理清兵团与现行法律的冲突,搞清楚它目前在以什么方式回避
和解决这种冲突,其中什么是可以继续利用的资源,什么是继续制造麻烦
的源泉和产生隐患的温床,在我来看可以作为研究的切入点。我知道这个
研究将很麻烦,首先要去研读那些叠床架屋的法律、规章和档,从中找
出逻辑路径和现实介面——这一最基础的工作就已经让我望而生畏,那必
定要求投入太多的精力。但是既然已经看出这是一个切入点,我在收集材
料时就开始有意识地注意与此相关的文字。
7、秘密文件
对於没有体制内身份的研究者,看“档”——这个词在中国往往专
指党政部门的内部档——是最难之事。一个偶然机会,我在兵团某办公
室的书架上发现一本文件汇编。那是一本装帧简陋的32开书,厚厚一本,
是兵团内部印刷的。上面汇集了从中央到新疆自治区针对兵团的有关文件
,涉及各方面内容。如果能得到这样一本档汇编,我可以省掉太多的事
。让我喜出望的是,当我试著索要的时候,那办公室的负责人爽快地答应
。也许是我的迫切之心过於外露,就在我生怕人翻悔,拿起就想溜时,办
公室另一人突然抛出一句“内部档不能外传”,搞得那负责人只好又把
他的慷慨收回。当时他还尴尬地向我表示抱歉,但是若能知道后面发生的
事,他一定会感谢手下人的及时提醒。
那档汇编的封面上的确印著“秘密”二字,然而我当时并没有把它
放在心上。一是既然做研究就需要看到秘密,何况自以为是为国家来解决
问题,没有什么可顾忌的;二是中国一向把什么都搞成“秘密”,印著秘
密的东西反而到处能看见,让人也搞不清什么是真秘密,什么是假秘密了
。
自从发现那本档汇编,它成了我心里的一个事,很想拿到它,不是
简单看一遍,而是有一本。因为从法律角度切入研究,必须依据精确无误
的文本,琢磨每一个字,而不是靠笼统模糊的想法。笼统在法律面前毫无
价值。於是问题就变成了这样,研究能不能搞下去,相当程度就取决於能
不能得到那本档汇编。
在我去见J的时候,事先已经打这个主意,我相信以J的身份,应该会
有那本文件汇编。果然,我在他家的沙发上刚一坐定,马上就在他身后的
书架上发现了已被我记在心的那个不起眼的书脊。
我能和J接上头,是他过去一个老部下给写了信,再加上作协的介绍信
。他没有下层机关人员的官僚气,只要感觉出你真心关爱新疆,问题也能
问到点上,就会视你为知己。他的谈话排山倒海,精彩纷呈。当然,他也
不是信口开河,他讲的很多话隐含著要将其传到北京决策层那里的愿望。
他似乎把我当作一个可能的仲介。虽然我没提到任何与上层有关的渠道。
但我这个作协的人兴趣太明显地与文学无关,因此就难免显得有点神秘,
让人可能联想起一些“特派”之类的角色。J话中有话地向我感叹,从北京
看新疆,会比从新疆看高得多,远得多,深得多,中央领导人应该学古代
那些贤明君主,不用多,派几个人下来搞点“微服私访”,就能打破地方
的粉饰太平,了解到真实情况。
当我提出借那本档汇编看时,他爽快地答应,没有丝毫顾虑。我接
受了在兵团办公室得而复失的教训,只是轻描淡写地说随便翻翻,没有透
露复印的打算。
为复印我又费了一番心思。虽然满街都是复印的地方,钱也不是问题
,但是我记得不久前一位台湾记者就是在乌鲁木齐复印或传真稿件,被店
家举报稿件中有对中央领导人的议论而被警方抓起来。我若上街复印一整
本文件,当然更逃不过乌鲁木齐人民的火眼金睛。后来是辗转在私下做的
复印。
再一次见J的时候,我还回了文件汇编。由於担心复印的档丢失,我
把它放在随身包里携带,而没有随通过邮局寄的材料一块走。就这样,我
心满意足地认为完成了此次到新疆的任务,对正在身前身后张布开的罗网
,没有丝毫察觉。
8、被跟踪
事后想起,我感到奇怪。似乎在新疆被捕前的一段时间,我的所有关
於自身安全的感觉都关闭了。以前可不是那样,往往通过直觉我就能意识
到危险,而且可以在事后得到证实。照理说此次到新疆没有理由放松警惕
。一年前我刚出版了《天葬》,同时对外公开了《黄祸》作者的身份,可
想已经被记帐。1999年又是国内政治转为进一步强硬的当口,我来新疆的
前两个月,刚有数人因为筹组民主党被判重刑。可是我为什么没有一点警
惕之心呢?
事后想起临到新疆前我在北京与两个外国人的谈话,不禁有点羞愧。
我那时对他们这样解释中国的政治——今日中共已经比过去聪明,虽然他
们在打击底层造反者时依然强硬,但却可以容忍持不同意见甚至充当反对
派的知识精英,因为从农民转变为知识官僚的共产党已经懂得,与他们不
那么一致的头脑能够产生更多思想资源,是可以为他们所用的。我说那话
的时候,暗中是在为自己属於知识精英以及能为当权者所用而沾沾自喜的
,似乎只要把自己与底层造反者划分开,就可以被恩赐表达不同意见的特
权。我想我对安全的敏感在新疆之所以失灵,可能就是由这种肤浅认识造
成的。我后来所遭遇的一切,都应该被看作是对这样一种特权心理的讽刺
与警醒。
我虽然从未把自己当作权势集团的人,但却自以为我的研究对高层有
可能产生影响,也愿意有那样的效果。因此当J暗示我可能有“钦差”身份
时,我并没有特地向他说明不是。可想而知,带著那样一种自我感觉,难
道我还能注意身后有没有盯梢,旁边有没有密探,电话有没有窃听吗?我
把每日行程都做详细记录,每天整理采访谈话,所有的文字、录音磁带、
联络地址都摊在旅馆房间里,丝毫没去想在我每次离开时监视者就会大摇
大摆地进去尽情查看。
一直到我离开乌鲁木齐,什么事都没有。后来我明白,那是安全部门
的工作习惯。只要你在他们掌控之下,他们就不会著急抓你,会监视你到
最后一刻,为的是看还能不能发现更多的线索。新疆如同一个口袋,向东
的出路只有两条——或者说只有一条,因为从若羌翻越阿尔金山的路远在
千里之外,且偏僻荒凉。几乎所有出入新疆的汽车都走乌鲁木齐到兰州的
公路。在新疆甘肃交界处的星星峡,新疆方面设了一个关卡,对新疆安全
厅来讲,那就应该是我最终不能逾越的界线。
开车穿越天山,听著喜多郎的“西域”。A在旁边座位上沉睡。我喜欢
在孤独中欣赏窗外的雪山戈壁。一辆日本产的越野吉普车超过我,逐渐又
被我超过,丝毫没有引起我的注意。后来我知道,那车里坐的就是正在跟
踪我,并且准备抓捕我的秘密员警。他们就像猫捉老鼠之前那样,正在玩
味著我这个没有知觉的猎物。
快到吐鲁番,那辆日本吉普车快速超车先进了城。在乌鲁木齐跟友人
电话告别时,我说的还是要在吐鲁番过夜。八十年代初我曾在吐鲁番住过
一段,很想故地重游忆一下旧。我在电话里询问了吐鲁番宾馆的情况,因
此监听了电话的警方不仅知道我将住吐鲁番,还知道会住哪家宾馆。他们
急速超过我,大概是去我将入住的旅馆安排监控。然而他们没想到,吐鲁
番让我太感失望,长久怀念的异域小城荡然无存,变成了一个平庸俗陋的
丑八怪。为了不败坏回忆,我甚至不要再多看它一眼,车都没停,一踩油
门就永别了吐鲁番。后来听说,准备抓我的人等不到我的踪影,可让他们
著实忙乱了一阵。
傍晚时我们到达哈密,在城边找了家旅馆住下。吃完饭A留在房间看电视
,我去逛黑夜的哈密城。在迷宫般的小巷中我转了又转,两三个小时才回
到旅馆。A仍然躺在床上看电视,不过说刚刚来了一帮员警,说我们的车有
问题,把车开到交通大队扣下了,让明天去听候处理。我出去看了看,车
的确不在,知道不是A捉弄我。我和A讨论会是什么问题。那车是我到了银
川后A才买的。当时若等待办完一切手续,上好牌照,至少得十天。我们都
不想等那么长时间,就打主意利用新车的“移动证”。所谓“移动证”是
供新车从购车地开到用车地的证明,我们当时把用车地写成乌鲁木齐,那
样不办牌照也可以上路。然而来的时候可以蒙混,现在又反著往回走,当
然就成了问题。如果交通警追究这一点,只好认倒楣。但也仅此而已,多
出一份麻烦,没什么了不起,可以解决。
后来在监狱里我曾幻想,如果那晚我能产生警觉,有没有机会逃走?
我可以雇辆计程车到星星峡,也就200公里,用不了三小时。在到达关卡前
下车,趁著夜色从戈壁滩上绕过关卡,步行30公里到甘肃的马莲井,从那
里搭车去内蒙或是青海,捉迷藏的余地就大得多。当然那纯粹是一种精神
游戏,既然我当时丝毫警觉都没有产生,也就没有了后悔的理由。何况还
有A的车被扣,我肯定不会留下他单独面对麻烦。
9、我们出了人命?
第二天,1999年的1月29日,我们先去交通队。像中国各地的交通队一
样,里面挤满了人,烟气腾腾。人们比赛著谄媚员警,托关系说情走后门
的人络绎不绝。员警个个都是大权在握的样子,傲慢冷漠,说不上话。我
们努力了半天,得到的回答只是让我们等。我们的问题在哪,没人给我们
说明。
正当我楼上楼下乱走不知该找谁的时候,一间办公室内突然有人打招
呼,一个看上去像个当头的人向我招手。我的感觉就好像是突然找到了组
织,总算有归依了。那人和别的员警不一样,和蔼可亲,对我的一连串提
问,他娓娓道来地解释:昨天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一辆载有两个人的摩
托车被一辆超过的轿车别了一下,造成摩托车翻下公路,驾驶员当场死亡
,另一人受伤。据现场目击者说,超车的轿车是一辆黑色的桑塔纳2000,
无牌照,跟我们的车一样。我说不可能,我们的车没有别过任何摩托车,
你们也可以看到我们的车上没有任何痕迹。他说出这种事不一定非得直接
接触,对你们而言,有可能只是超车后回轮太快,一个小小的操作不当,
但是被超的车做了一个幅度过大的躲闪动作,就可能冲下公路,造成事故
。因为出事的时候你们已经在前,速度又快,因此你们可能都不会察觉发
生了事故。
他这番话说得很圆,我无法辩驳,尤其他也说了也没有认定事故就是
你们造成的,但是因为死了人,也报了警,总得把事情查清楚,所以只能
麻烦你们在这里呆一段时间,配合查清问题。他为耽误我们的行程表示歉
意,对我接著就事故时间、地点等问题,也耐心地一一做了回答。我问他
姓什么,他回答姓薛,还跟我扯了一会家常。
随后我在交通队门口张贴的员警照片中想找到这位亲切的警官,但所
有员警中只有一位写著姓薛,职务是交通队的指导员,而照片上那张脸却
对不上号,不是他。刚才他的确是在指导员的办公室里叫我,中间有一个
到交通队办事的人从门外进来,很熟悉地叫他“处长”。交通队怎么会有
处长呢?不过我那时没有对此深想,我的思维完全缠绕在我是不是杀了一
个人之上。那是比什么都大的事,使我受到震动。我无法遏制自己,非要
去想那是一个什么人,他的家人正在怎样的状态。而且我越是回忆昨天的
情景,越是好像真地看到我开车超过了一辆摩托车,连那骑手的棉帽是什
么形状都在眼前。是我造成了他的死亡吗?
当我和A在街上一个清真小馆吃拉条子的时候,我向他说了刚刚了解的
全部情况。A沉吟半晌,说他不认为是这么回事,里面肯定有文章。A平时
表面大大咧咧,一般总是对我言听计从,实际上内心精明,有丰富的社会
经验。但我当时没有在意他的看法。我被那个“死者”缠绕著。
下午,我们找到了真正的薛警官——交通大队的指导员。他说办案的
员警正在调查事故现场,得等他们回来才能进入具体处理。於是我让A在交
通队继续等,自己回到旅馆,想睡一觉,看能不能躲开那个“死者”的冤
魂。
10、哈密被捕
后来我把一些线索联系起来,判断当时情况大概是这样:从乌鲁木齐
一路跟踪的员警在吐鲁番宾馆没有等到我,找遍吐鲁番还是没有,才知道
我没有住下。他们会把我在电话里说的当作是个金蝉脱壳之计。不过他们
并不慌张,只要是开车走,必得通过星星峡,那里员警和武警众多,插翅
也飞不过去。除了布置堵截,还要通知沿途城镇的员警进行查找。听到终
於又发现我的踪迹,执行抓捕任务的小组肯定松了口气。他们只能第二天
再从吐鲁番往哈密赶。所谓的交通事故是哈密员警编造的。他们知道只要
扣下车,我们在冬季的新疆就无法行动。第二天交通队继续拖延时间,是
等待抓我的小组从吐鲁番赶到。至於那位自称姓“薛”的处长(他后来再
没有露过面),应该是哈密地区安全处的处长,亲自来坐镇指挥。那天我
周围一定布满了便衣,走到哪里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但我不知道为什么
直到傍晚才动手抓我。吐鲁番赶来的小组应该是在下午2点就到了,因为那
个时间我正靠在交通队走廊的墙上看书,一个人走过我面前,他看我的眼
光使我感到奇怪。我当时想可能是我在交通队那种从不读书的地方如此读
书过於异类。但是当我被抓时发现,那人穿著警服也在其中,而且是负责
人。后来我知道他姓杨,是新疆安全厅九处的一个科长,主办我的案子。
被抓时我正躺在床上看书,“死人”缠绕著使我无法入睡。听见有人
敲门,我连想也没想就去开门,却看见外面黑压压一堆人,随著门开潮水
般涌进。为首是一个近两米高的大个,把一个安全警官的证件伸在我眼前
,宣布因为我随身携带危害国家安全的物品,要对我进行搜查。另外一些
人团团围住我,照相录影,闪光灯不停,使我产生了是在召开记者招待会
的感觉。我当时没有特别惊慌,脑子转了一圈,知道只有我复印的档可
以成为他们的目标。我从旅行包里拿出那叠档,问他们是不是这个。
好,证据确凿(他们当然早就知道),就可以对我名正言顺地实行拘捕了
。下面一切都是按程式展开,检查我的物品,一一进行登记,凡是他们要
收走的,除了要我确认,还要在场的旅馆保安见证和签字。正在搜查的时
候,A回来了,照相和录影的又对准了他。他愤怒地抗议,当时我还劝他冷
静,照个相有什么了不得。同时我告诉员警,我做的所有事A都不知道,跟
他没有任何关系。
如果说那时我对自己将会怎样完全不清楚,至少一点可以感到安慰—
—我不会连累A,因为我什么都没有跟他说过。我来新疆要做什么,背景是
什么,见过什么人,搞过什么材料,他一概不知。倒不是出於我对他保密
,实在没有什么密值得保,只是我知道他对那些不感兴趣。我从北京出发
前他要我带一些新写的东西给他看,我特地列印了一份尚未完成的书稿带
著,但他只看了一页就昏昏入睡,从此再没有翻过。我被抓后,那书稿中
间的“反动内容”成了我的罪证之一。 我和A当时被分开带走,整个被捕
期间我们再没有见过面。后来我知道三天后就让他开车回宁夏了,因为他
一问三不知,的确什么都不知道,那种效果是装不出的。审问者最终只能
认为他是个傻帽,糊里糊涂就被我利用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