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反抑郁症歧视第一案:IBM前研发工程师五年坎坷维权路

2011年09月05日
2005年,刚大学毕业的武汉大学生袁毅鹏拿到了令人垂涎的IBM(国际商业机器)R&D Engineer 的offer,每月工资近万元。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3年后,公司以他患抑郁症为由将他解雇。

尽管相关卫生机构已经出具袁可以工作的证明,IBM仍然坚持于2008年2月将袁解雇。袁毅鹏起诉至上海市浦东区人民法院,由于目前中国尚无精神卫生方面的法律法规,法庭不予立案。袁于是辗转向上海市浦东新区劳动争议仲裁委员会提出劳动仲裁,并取得了仲裁委的支持,但IBM以原部门不存在为由,未履行仲裁委的判决。

在接下来的两年中,这名“反抑郁症歧视第一人”开始通过中英文的日志,描述他的维权经历,并且利用微博这种新社交媒体,不断向外界、向关注他的网友及媒体发送他的近况。

“之前IBM也曾经以相似的手法打发走几名与他情况相似的抑郁病人,被辞退的员工选择了沉默,”袁表示,但他却下定决心,要求IBM还他一个公道。

IBM耗资百万公关费压制企业社会责任在哪里?

袁在接受CLB记者采访时,不断提到IBM公关力量的强大。“曾经有国家级媒体甚至是凤凰要报道我的案例,但播出之前均受到了IBM公关的干扰。知名学者 于建嵘也曾经帮我转微博,之后于教授经常收到电话骚扰,帮我转的次数也逐渐少了。据说,IBM为了压制我的案例,已经花费了几百万。”

IBM究竟有否动用如此大的公关开支,我们无法考证。但从白纸黑字的法院判决书上,法院的确要求IBM继续履行与袁的劳动合同,工作岗位和工作条件不变。 但IBM却以袁以前的工作岗位已经撤销为由,未履行法院判决。一家在《福布斯》世界公司排行榜排名第31的跨国企业,为何在人力资源管理上使出如此把戏?

拒绝家中办公,希望回到集体之中

实际上,上海市精神卫生中心已经于2007年8月开出“建议边工作,边治疗(缓解期)”鉴定,即袁的病情并不会影响他的工作。但袁的直接经理谢维凯在卫生中心开出证明一周之后,竟然要求袁辞职,禁止回岗工作。并告知为“公司的决定”。IBM曾提出让袁在家中工作,但遭到了袁的拒绝。

“独自留在家里办公,对普通人来说未尝不是好事,但对于抑郁症患者来说,这是在害他。”袁毅鹏说,他有权拒绝对自己有害的工作岗位。
 
广东心理卫生协会理事长、中山大学第三附属医院心理科主任张晋碚教授表示,若病人已经病情好转,能够胜任工作的情况下,还拒绝他到公司上班,这是不正确的。“这表面上是关心病人,实际上并不是,抑郁症患者需要回到集体中去。如果真是关 心抑郁症病人,可以减少他的工作量,而不是拒绝它回到公司工作”。

两年中三次自杀未遂,求助成为生存动力

今年6月份,袁选择在IBM百年庆典之日,跳入黄浦江,以死明志。同日,袁的父母因在北京IBM总部等候与IBM高层沟通,武汉驻京办群众联络组联合IBM保安用一辆面包车掳走8小时,直到庆典结束才放出。

在过去三年中,袁的病情一直处于”僵死“状态,即只能卧床。心理医生分析下来认为他还遭受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由于难以负担每小时上千元的心理治疗费用,袁的生命随时受到威胁。今年一月,袁偶然得知老母在北京IBM总部前,跪雪地跪足一个月,使袁激醒并燃起了维权的斗志。

”求助已经成了我生存下来的动力,“袁说道。”我的经历让我知道,现在的社会是没有底线的。首先,国家没有相关的法律法规来保护抑郁病职工的权益;其次,白纸黑字的仲裁结果IBM可以不执行;再次,保安可以将我的母亲非法拘禁8小时而不负任何法律责任。“ 袁也找过北京的反歧视NGO帮忙,但民间机构也是在法律框架内行事,面对IBM仍无能为力。

至于袁希望的最好的结局,就是恢复他以前在IBM的工作。”哪怕是我把武汉的房子卖了,每月给IBM5,000块也可以。我的愿望是能够恢复我的劳动技能,得到能让我从抑郁症中恢复健康的工作环境。“


以下是袁毅鹏及志愿者整理的维权时间轴:


2007初    开始在上海市精神卫生中心接受抑郁症治疗    有上海市精神卫生中心保管及本人自带病历证明

2007.06上旬    告知部门总监谢东患有抑郁症   

2007.06.26~    上海人力资源总监许羽与医疗总监陈桐告知袁必须停职治疗,最快俩个‌‌‌‌‌‌‌‌星期,最慢一个半月即可回原岗位工作   
~    在上海市精神卫生中心治疗,仅与公司指定EAP联系,未联系(“骚扰”)其他任何人   

2007.08.17    基本治愈,申请停止病假,回岗工作    有上海市精神卫生中心开出“建议边工作,边治疗(缓解期)”鉴定

一周后    与直接经理谢维凯第一次见面,其要求辞职,禁止回岗工作。并告知为“公司的决定”   

2007.09.23    谢维凯电话告知“要么你换一个部门或公司,我们好聚好散,我什么都不写,要么你回来后,四五个月后肯定会再出事,我会在你的履历中写你生病闹事”   

2007.10.17    谢维凯电话告知“我想你听错我的话了,我说的是要你离开公司......要么你签双方同意解除劳动合同协议,我什么也不写,否则就算你回来,四五个月后我也一定会开除你,并在你的履历上写你一笔,让你找不到工作”并给出解雇理由“我们不是福利公司,你(病后)提供不了生产效率……”   

2007.10下旬    与许羽面谈,其用“委婉”的方式重述了一遍谢维凯的话,用PIP考核系统及离职备案系统进行威胁,告知如不签约最快一个月即可赶袁走人,袁回去后即用短信方式回复所涉及经理“拒绝签约,愿意接受PIP考核”,未得到回应   
~    上海HR称其无对谢维凯行政权,无法强制执行。联系谢东,无任何回应。   

2007.10.25    许羽以前一份证明内容模糊为由要求提交新的证明,问其“需哪些字眼”,未给与答复    医生告知,上海市及上精卫均有严格规定,俩次所开证明均为其所允许“最大可能字眼”,就此事,告知陈桐,陈桐与上精卫联系后,确认此事,并上报

2007.10.26    袁在上精卫开出第二份证明并提交要求回岗工作,未有对该证明的任何回应    有上精卫开出“建议尝试参加工作,并坚持门诊随访”鉴定
~    袁及袁母不断电话,短信联系公司各方经理,人事,未得到任何回复。直至发展到无人接电话。   

~2007.11.20    袁从HR处获知根据公司规章袁有咨询公司律师的权利,且应联系马洪律师,并告知其联系方式    有邮件证据
2007.11.20    袁咨询马洪关于其医院证明是否有效,及法律上如何停止病假期    有邮件证据
~    许羽指责该HR给与袁 马洪联系方式    有邮件证据

~2007.11.23    马洪未正面回复任何问题,且告知其已汇报给许羽,后无马洪及许羽任何回应    有邮件证据

2007.11.28    与部门HR见面,虽经许羽反复在旁“诱导”,袁坚称其病假仅为1.5月,部门HR未给出任何答复。   

2007.12.01    发现工资遭到大幅克扣,发信询问谢东,许羽。并告知由于长期被禁止进入办公室,无法报销药费,工资的擅意改动可能导致无力支持药费。无任何回应。    有邮件证据

2007.12.03    从负责发放工资HR处获得工资单,得知有一“杂项经费”项扣除7000余元    有邮件证据

2007.12.06    询问上海HR后得知,关于工资问题的质疑公司的流程是先一线、二线经理,后上海HR方式,袁先后依次询问且告知由于租房合同正好到期、高额医疗费用问题急需得到解决,未得到任何回复    有邮件证据及银行存款帐单证据(证明经济困境)

2007.12.06    经询问负责发放工资HR,得知袁从6月26日起一直被悄悄放置于“病假状态”。且11月份扣了10,11两个月工资。    有邮件证据

2007.12.06    经询问负责发放工资HR,得知能取消病假状态的除本人外只有直接经理,因袁内部网id早已被冻结,发信到谢维凯,谢东,许羽处询问如何解除病假状态。未得到回复。    有邮件证据

2007.12.09    袁将前期所写专利草稿邮件至公司,此前俩月袁还坚持自学德语(均为部门所需)袁之前完全具备工作能力    有邮件证据及自学材料证据
2007.12.17    负责发放工资HR询问12月份病假状态是否需要取消,否则12月份将按60%发放工资,袁立即转发次信给谢东,谢维凯,许羽。未得到任何回应    有邮件证据

2007.12~    袁精神开始走下坡路    有上精卫保管病例证明,此前袁精神状态一直未良好,之后为精神差

2007.12.24    由于克扣工资无法及时服药,长期的孤独,袁逐渐有度日如年,生不如死感觉。感觉生命受到威胁后,袁第一时间将此情况告知医疗总监陈烔,此时久不理睬袁的众人才于当日下午紧急开会,并告知袁“医疗费也可以在瑞安报销,工资没办法”   

2007.12.27    公司派人带袁去一事先未透漏名称医院(杨浦区精神卫生中心)问诊后,开出“有认知力,情绪低落,建议边工作边治疗”证明。公司称此举为一善意举动,后才知其需要的仅仅是“有认知力”几个字。证明开出后,公司又无任何音讯。    有门诊病历为证

2008.01.07~2008.01.08    袁病情继续恶化,发出求救及开始表示绝望的邮件,并有同时发给几位部门内部经理,除以前不知情的经理紧急发信关心外,无回应    有邮件证明

2008.01.08    袁精神防线彻底崩溃,发出短信及邮件,告知许羽等人“我来签字,然后自杀”。发出短信不到半分钟内,长期不回应的许羽打来电话告知已准备好周五下午来签字,并“有多个solutions供选择”。    有邮件证明

2008.01.11    袁作好准备并“赴约”。许羽当场拿出双方同意解除劳动合同书,并声称及写明如不同意,将三天内单方面解除袁劳动合同。告知单方面解约的唯一理由是最近十天内乱发邮件。在袁表示可能不签字后,其对同时在场的谢东经理谎称是“陈炯说他同意签字的,可能是陈烔弄错了”,而避谈其所收到实际讯息。其另外告知解约依据之一是病假时间已远远超过医疗期,即使按公司的强制病假计算,袁也远未到“远远超过医疗期的”地步。    有公司发出电子版本解约通知书部分证明
    随后大中华区人力资源总监Grace Kuo用电话会议方式胁迫、威逼,中国区人力资源总监用邮件方式逼迫辞职,否则开除、并让在该领域找不到工作   

2008.01.11晚    袁“如约”服氯硝安定四十粒。数小时后经路人发现报警送至曙光医院抢救。    有门诊病历为证

2008.01.12    许羽及同事将袁送至卢湾区精神卫生中心入住封闭式病房。后经医院鉴定为抑郁症复发    有卢精卫开出鉴定

2008过年前    家人将袁接回武汉   

2008年年初四~2008.02.20    中国区人力资源胡劲松总监先后告知袁父,袁母及袁本人,“公司作出的决定,不能更改”,即使明显是错误的   

2008.02.27    公司发出单方面解除劳动协议书。内容为“多次严重违反公司纪律,扰乱公司秩序,且在多位部门经理帮助下屡教不改…" 。可那时已有近1年时间没让进过办公室了。    有公司单方面解除劳动协议书

2008年5月    起诉至上海市浦东区人民法院   

2008年6月18日    上海市浦东人民法院裁决,IBM输掉官司。赔偿克扣工资,立即恢复袁毅鹏原岗位   
    IBM恶意拒绝执行裁决。胡劲松发邮件以“原部门已不存在于IBM“为理由,意图再次单方面解除合同   

2008年7月    袁受各方压力,经建议入住上海市精神卫生中心开放式病房   

2008年8月    因奥运会,国家下令所有开放式病房转为封闭式病房   
    在此期间,袁遭遇无麻醉,在清醒的状态下实施的多次老式电击治疗。造成袁失忆,并对心理造成巨大创伤。   
    据袁本人表示,从此极其畏惧医院,并对医生表示不信任。   

2008年底-2009年    失忆一年,家人来沪照顾,并争取权益   

2008年10月    IBM在袁失忆状态下,以原部门不存在、改为在家办公,但“协商不一致”,未复岗即又一次“开除”    南都登载有广东省心理协会会长采访文章,“安排在家办公对有抑郁症史员工是有害的,这种安排实际是一种歧视行为”

2010年    在韩籍大中华区人力资源总监金锡圭的过问下,通过第三方公司,对袁进行三个月考核。如袁顺利通过考核,意图恢复袁的工作。在三个月考核期的最后一天,金从IBM离职。IBM再次对袁事件开始推脱和拒绝。   

2010年12月    新任大中华区人力资源总监布莱尔写邮件至袁,表示IBM不再与袁家面谈。只能由第三方律师事务所代为处理此事。   
    此后袁父母开始在北京IBM门口驻守等待,希望有面谈机会。   

2011年6月16日    IBM百年庆典。庆典开始于下午2:30,通过微博直播,包括钱大群总裁、周忆副总裁(负责公关,开有微博)等全部高层和邀请社会名流参与。   
    袁毅鹏本人在上海服安眠药一瓶,并跳进黄埔江自杀。被110警方救至黄浦区人民医院洗胃,抢救。   
    当天上午11点,袁母在环宇大厦门口被IBM聘用的黑打手,强制拖进面包车。押至东北旺一网吧门口的小院内,羁留至晚上近7点,电话确认庆典结束,才给袁母自由。当日非法羁留时间,限制通讯,8个小时。其中包括俩位IBM Security HR绑架入车,一名参与全程羁留,他们属于HR编制。期间有一名IBM律师曾上车。   
    当天中午,有保安至袁父面前,抢走袁父的抗议海报。袁父至东北旺派出所报警,派出所将袁父和抢东西的保安一起置于派出所内调解。   
    当天晚7点,袁父和袁母在东北旺派出所门口街道拐角处汇合。   
    此后,接到电话,通知袁毅鹏本人在上海自杀。   
    袁母在北京买当日火车票不得,17日上午火车返回上海。17日下午至沪,从黄浦区人民医院将袁接至浦东袁租住的家中。袁父仍留在北京。   
    袁毅鹏肺部被江水侵入,有感染。经治疗后出院。在家休息。情绪仍悲观。   

2011年6月21日晚    袁母乘火车赴京。22日中午至京。   

2011年6月24日    袁父母至东北旺派出所就6月16日被非法羁押事件请求立案。被派出所以“非法拘禁超过24小时才算刑事案件”为由拒绝。但派出所答应将此事上报领导,为双方调解。   
    民警确认车上人员身份包括IBM员工,但需“一个一个询问后,才给证明材料,需要时间”。   
    大楼保安称监控录像正好找不到那一天的,“你们能想到的他们早想到了”。但有网友拍照、记录车号,多名IBM员工16日微博言论截图为证。   

至今    IBM 向媒体提交各种材料,推卸钱大群总裁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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