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颖 \
经过甄别,员警抓走了大部分闹事的民工。但和许多重大历史事件一样,主使人毛子却很顺利的逃脱了罗网。警车载民工们呼啸走了,毛子像个受伤的蛤蟆大口大口地喘粗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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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二爷摇头叹息:唉,这又是何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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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子鲠头嗡声嗡气地说:他们城里人,我看不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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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城里人”这>个字咬得很重,唇齿之间漏出一股森森的冷气。事后很久,在一次无意的交谈中,毛子向我讲起了一个故事,有一次,他进城卖炭,见一个女孩子长得好看,就多盯了几眼,结果被姑娘骂成流氓。从此,他在心里就记下这事了,像张献忠和希特勒年轻时仇恨四川人和犹太人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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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说毛子不记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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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祸惹下了,终究要解决。耿二爷有些急,烟锅里的烟装上又取下,取下又装上,最后干脆撒手扔到毛子面前:看不惯?看不惯的事太多了,你能把人家都诛灭了?现在弄成这样,你看咋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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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不了,大不了我去自首,把他们换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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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为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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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像灵符之於鬼魂一般管用。不独对毛子,对工棚中的每一个人都一样。这仿佛是一剂清醒剂,使梦幻中神智不太清楚的人猛然受到棒喝,一瞬间丢开自己对自己不太切合实际的臆想,而面对冰冷残酷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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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为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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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工棚里最重的一句话,甚至比骂操你十八辈祖宗还让人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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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子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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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爷自觉自己言语似乎重了些,长叹了一口气,也不言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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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地变得很静。四周楼房里看热闹的人们也因为热闹的消失而各自重新潜回黑暗中,继续作各自被打断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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碘钨灯下,或坐或立或卧的民工,像雕塑一般沮丧地杵在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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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远处的工棚里传来小兰尖利的哭叫声: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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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只有小兰娘俩正在为大伙煮夜班饭。众人飞快赶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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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兰哭迎了过来:耿爷爷,我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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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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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娘晕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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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二狗被员警带走了。大伙没敢给小兰说。我们进屋时,陈二嫂脸色惨白躺在锅台边,灶里的火已经熄了,只有一股股青烟若有若无地往外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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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二爷摸了摸她的脉,脉象很乱,赶紧说:来,毛子,背她上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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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子不好意思,直往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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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病人脸色白得像一张纸,我顾不了许多,自告奋勇地上前一步说:我来。
众人帮忙把她扶到我背上,耿二爷从箱子里提了装钱的袜子,吩咐大伙先歇,拉了毛子就走。一路走一路叹:这……这到底是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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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地上砖石钢筋和钢模扔得乱七八糟,空手走路都很吃力,何况背一个人,尽管陈二嫂已瘦成了一把骨头,但背久了还是很累人的。很快,我就觉得腰和腿不属於自己了,只觉得汗水像蚯蚓一般从头发丛中钻出来,经额头到下巴而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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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子说:依陈二狗的为人,我才懒得理他的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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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爷狠声地说:出门在外,谁没个>长两短?看事别老往窄处看,陈二嫂的饭难道你就没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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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子不言语了。
午夜的大街很静。□水车刚喷过水的水泥路上,远处的灯拖长长的光影。街边树丛的星星灯下,喝夜啤酒的人们酒兴正浓,时不时有笑语和碰杯声划破寂静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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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的人很少,我和毛子一路换背陈二嫂向前跑,起初还能跑,后来便只能缓慢地往前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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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嫂依然昏。耿二爷急得满头大汗,一个劲催快快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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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毛子,只觉得前方的夜色已被汗水腌成了一片白色。白天一整天的忙累,到这时,纵然健硕如毛子,也开始吃不住了。他摇摇头,甩甩蒙在眼前的汗水:二爷,能找个车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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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爷往街两头张望,路边停的和偶尔驶过的车也不少,可看那长相,没一个是我们使唤得了的,偶尔有一辆空计程车经过也没停下来的意思。只好说:再忍忍,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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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毛子此时已是鼓不起劲的阿斗了,任他怎麽说也跨不出大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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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这……咋球整?耿二爷急躁地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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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我们索手无策的时候,一辆灰色轿车停在我们身边,驾车的是个女人,她招呼我们上车时,头发被风轻轻飘拂起来,非常非常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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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简单问了问我们的情况,就一踩油门,往最近的一家医院开去。街边的灯光和景物像无声电影一般静静往后退去,我们都像是在梦中,四周充满了一丝丝甜甜的香气,不知是女人还是汽车发出的。毛子不知是累了还是别的什麽原因,嘴巴张得大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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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会儿便到了医院。值班医生很快将陈二嫂抬了进去,不一会儿,检查结果出来了,是胃穿孔。主治医生是个胖女人,脸上长满亲切的胖肉。她说:她原本患有胃炎,没及时治疗,又长期服用强>性物质,那样虽然可以中和胃酸,暂时起到镇痛作用,但长期服用,自然要烧灼胃壁,就导致了胃穿孔,必须马上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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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医生毛子像一只喝醉酒的公鸡,只恨医院的瓷砖地板没一个洞,好让他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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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把治疗单递到耿二爷手上说:你去缴费办手续,马上进行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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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缴费处,难题出现了,手术需预缴二千元钱,可耿二爷只带了五百,我们又把口袋翻了个底朝天,也只凑出二十几元钱。耿二爷向收费的毛丫头求情说:可不可以暂缓一下,救人要紧,我马上去拿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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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丫头被人搅了瞌睡,心里早就老大不痛快,没好气地说:去拿来再说吧,上面有规定,这医院又不是我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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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二爷急得双手捏装钱的袜子连作揖带打拱地求,如果下跪能行的话,他一定会这麽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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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里只剩一对白眼。最后连白眼也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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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二爷脸上浸满了汗,汗水把他脸上的无奈放大了。他的手心攥得紧紧的,治疗单被汗浸得像一卷刚剥开的青蛙皮,冰凉而发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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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主治医生从门外跑来,手里拿厚厚一叠钱说:有了,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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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二爷赶紧推辞:医生,这怎麽使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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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说:这是你们老板娘留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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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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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开车送你们那个。甭拖了,赶快做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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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她不是我们老板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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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管他的,做完手术再说,救人要紧。这女人,连名字也没留下一个,得给电视台打个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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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话走了,楼道里留下空荡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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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题总算是解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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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掉紧张和焦急的我们一下子像拔掉气门芯的车胎,一下子软了下来。才躲得很远的疲倦,一下子又回到我们身边。楼道里的日光灯镇流器的电流声轻轻的发出催眠的声音,很远很远的地方,偶尔有一声婴儿的啼哭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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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夜里,我又梦见了杜鹃。
不用问,这次的杜鹃开一辆灰色轿车,自从在病中第一次梦见杜鹃之后,我就深深的被这个梦中的人物缠绕,她像一个无孔不入的精灵,总在我闭眼的那一瞬间出现在我的面前。我知道,现在的我,沉溺在这样的白日梦中无异於喝毒酒止渴,但是我依然喝了,而且,总在梦境中体会到现实中没法体会到的快乐,至於睁开眼之后的世界是怎样的不堪,被美梦吊起来的胃口能否再消化现实的悲凉,则已不愿想得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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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事上,毛子比我清醒。自从在十六岁那年的一个夜里梦见一位胖姑娘,并与之温柔缠绵最后在正要入正题的时候突然紧急刹车之后,他便喜欢上了这种美妙的感觉,只可惜好梦就像好天气一样不是想有就有的。於是毛子就发明了一种与天斗其乐无穷的造梦方式。想作梦,就钻到被窝里,一面想像那位胖姑娘,一面自己搞摸一番,每次都有奇妙的感觉。自从那次在城里被漂亮妞儿羞辱了一回之后,他脑中的胖妞儿渐渐就变成了城里妞。其实,这事在工棚里并不是什麽衡罕事,几十个人当中,虽有几个结了婚的,但出门在外,都是光棍,难免。只要想像得不过分,便没人会干涉,所谓过分的界限,近,则止于陈二嫂;远,则止於港台名星。有一次,小福说梦见叶子媚,结果被大伙哄骂了一顿,并成为继张士比亚种毒草的第二大笑话。以至於在很久一段时间里,小福像阿Q忌讳“癞”、“光”一样忌讳“叶”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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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像他们,对梦境采取一种宽枪的态度,甚至可以放纵和张扬。正因为如此,我比他们过得更压抑也更苦。我感觉,杜鹃对我来说,像一只美丽的泛五彩斑斓的肥皂泡,总在若即若离的前方勾引我,使我觉得在世界的某一个角落,就有一个叫杜鹃的女人正做我梦境中的那一件事。兴许她就在隔壁的房间,总在我进门的时候从另一个门里出去了。这种幻觉使我随时处於一种神经兮兮的期待状态,似乎自己所做的每一件事和所跨的每一步路都显得神秘而庄重。不得不承认,经济和精神双重的困乏已使我处在精神即将错乱的崩溃边缘。我知道,没人可以救我,天、地、神都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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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医院的寂静的走廊里,我的头脑比任何一个时候都喧嚣,像闹市之中生意正好的杂货店,七古八杂,乱七八糟。直到清晨,走廊里挤满了病情各异而焦急相同的病人时,才稍稍宁静下来,这宁静与我的心绪无关,我的烦恼是胆小鬼,它羞於见人。折磨了我一夜,一见人群,便躲了起来,只留下被它摧残了一宿的头,棒子打了一样的痛。
徐小虎托人把陈二狗他们从派出所里保出来已是第二天中午了。他站在二十几个被抓的民工面前,一个个从头骂到脚。临了,还宣布:派出所的罚款,必须每个人分摊,一人二百。事实上派出所并没罚那麽多,多出来的那部分显然成了他的劳务费。徐小虎从来不干对自己没好处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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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他警告大家:谁要是再敢闹事,马上就给我卷□盖滚他娘的蛋。这年头,>脚的蛤蟆不好找,两脚的人可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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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二狗蚀了二百块钱,心尖儿像被刀子割了一般的痛。回工棚,又听说老婆进了医院,预缴款就是二千块,乖乖,那可是一头牛的价钱。虽然他老婆里里外外忙累的程度不亚于一头牛,但他眼里,老婆的地位远远低於牛,因为老婆要吃饭,而牛只吃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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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千二百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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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头牛而且肯定是一头好牛,就这麽不明不白在一夜之间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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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心人捐款给陈二嫂治病的事,第二天报纸和电视都报导了。陈二狗从不接触这些东西,自然不知道。而工棚中知道情况的民工们,没一个告诉他这事。一则是陈二狗为人孬,大伙巴不得看他急生气。二则,工棚里实在太闷了,巴不得有人唱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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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二狗哪知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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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头里头外像有二千二百多只苍蝇,飞舞在头发里脑髓里鼻孔里耳洞里嘴里胡乱拱撞飞。他像一头屙不出屎的公牛,在工棚里遇锅踢锅逢碗摔碗地乱窜。嘴里不停地诅咒,咒昨天最先喊还击的人。在他看来,如果没有那声号令,他断没有还击的胆,更不会百发百中打烂七扇窗子八盏日光灯。也就不会被员警抓去给蚊子当了一夜点心。最重要的是,就不会像剜他心尖一样罚去他二百元钱。他就可以以威严的眼光和尖利的喝斥止住他老婆的病痛,进而化解掉让他割心撕肺一般的二千元医药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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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愤怒!他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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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麽闹事的人这麽多,独独我陈二狗却要承受如此惨重的损失?在昨夜的战斗中,不是我以最快最稳最狠的投石技术成功压制敌方的火力,好多人头破血流还说不清楚呢。也正因为打得太投入太兢业,以至於武警已抱住他的腰他还成功地投出了一枚石头。不!我是功臣!在捍卫工棚不被人欺负这件事上,我是有功的!越是这麽想,心中越是委曲:没有理由让一个功臣受到这种待遇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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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他停住了狂奔,一举手说:弟兄们,我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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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都围拢来,看他要说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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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不能让我一个人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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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事?众人装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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罚款、医药费……。陈二狗显然有些中气不足,但还是决心要硬扛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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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故事是非常残酷的。工棚里的几十个人,知道内情的,想把戏搞闹热,於是装出十二万分的委曲,死活不肯摊陈二狗的债。而不知内情的,则更是一个个跳得八丈高,脸红脖子粗的发起怒来。工棚里陷入一场纷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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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实说,作为一个知情的局外人,我在一旁看陈二狗和其他几位不知情的民工为那子虚乌有的债务吵得昏天黑地,心中既难过又好笑。人生当中有许多事其实就是这样,当你作为局外人置身一件事之外时,少了利益的纠葛便缺了参与的激情,反倒变得更冷静,回过头再看置身事内懵懂发怒懵懂发痴发傻的人,你会忍不住发笑。笑过之后不免惊出一身冷汗--我也有这样的时候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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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於陈二狗真诚的怒气和焦急,我渐渐产生了同情的感觉。很想一句话将真相漏给他,使他摆脱焦急、苦恼和不安的心绪。要知道,虽然陈二狗的脸皮值不了一个水泥纸口袋,但毕竟那是一张脸。在他坚持向众人进行道理非常荒谬的索赔时,他心中的尴尬与无奈料定也是非常磨人的。否则,他的脸上的油汗也不至於发出令人同情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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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子看出了我的心思,挤到我身边,对我又挤鼻子又眨眼睛。想尽办法将这一出残酷的闹剧拖延下去。为了烘托气氛,他还在制止我的时候,忙里偷□地扯起嗓子怪叫两声:你们家的开支,让大伙摊,你以为你是村长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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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的煽动性非常强。大伙更激动,血红了眼睛把陈二狗当成了自己村里那个老婆的月经纸都要摊到大伙头上的村长,气氛一下子升温,像柴火里倒了一桶汽油,不!是炸药,工棚瞬间爆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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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为什麽广播电视报纸天天都在宣传群众的知心人□的好干部农民的优秀领路人是那麽那麽的多,却没让工棚里这几十个农民碰上一个。在他们平时的言谈中,村长与支书这两个词,绝对是以贬义出现的。在中国广大的农村,山高皇帝远的自然状况使这两个词成为很遥远的政府的代名词,他们作为政府最小的行政单位,最直接地与农民们接触。他们的形象,则直接代表□和政府的形象。如果一方出了个公正且务实的好村长,则在这个村的人眼中,共产党和政府的形象无疑是伟大且正确的,反之亦然。非常不幸的是,在广袤的中华大地上,由不得你不承认,无论平原、山区还是丘陵;无论富庶、一般还是特困的村子,最先富起来的人中绝对不会少了支书和村长,村里最好的房子的主人绝对是头上有些名衔的人,最好的挣钱的路子和效益最好的企业,绝然是被他们和他们的亲戚族人垄断。因而,每当广播电视里播放好村长、好支书时,民工们通常是不以为然的,要麽不信,要麽置疑,最温和的反应也不过就是□慕而已。随后便会是怒气:狗日的,好事咋都被别村摊上了,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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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子在这样的一群人面前把陈二狗比作村长,或许是一时的激动,并不像有城府的想置别人於死地的一句诛心之语。但这话起的效果,无疑是白门楼上刘备之于吕布下的几句烂药,简直快要了陈二狗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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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二狗像村长但不是村长,因此他也便没有能力力挽狂澜,更没有能镇住堂子的威仪。任由众人拉到工棚中间,低头接受众人愤怒的指责,场面颇有些“文革”味道,只可惜少了铺天盖地的大字报和标语,气氛稍差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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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二狗的脸变成了酱紫色,脖子和额头上爆突菜青□一样的血管。他的眼圆瞪,仿佛喉头上正有一个急待消化的包子使他感到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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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依旧不依不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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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怜的陈二狗像掉进鳄鱼群里的狼,绝望地张大嘴喘粗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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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耿二爷走了进来。他像一场及时雨,总在工棚急需要他的时候及时出现。很多时候,他很像太阳,总把温暖撒给众生,小羊和狼,谁也不拒绝在自己的关怀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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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二狗见到耿二爷就像被人欺负的孩子见了娘,嗓子哽咽了眼睛也湿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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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二爷问明原委,责备地瞪了大伙一眼,他的目光从我脸上掠过时,我感到火辣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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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二爷用诓小孩一样的语气将事情的真相告诉了陈二狗。陈二狗像得了糖的孩子,眼泪还挂在脸上,却马上笑出声来。账没了心中的负担也一下子消失了,陈二狗一下子变得轻爽了。耿二爷拍拍他的脖子像拍一头小驴:去,到医院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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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二狗蹦跳走了。我耳中甚至听见一串欢快的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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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下午料定是不平凡。耿二爷向门外招手,一个扎长辫的姑娘怯生生地走进了我们的视野。耿二爷常将无路可走的人带回工棚来,这已经不是什麽稀罕事。但稀罕的是这姑娘脸粉嘟嘟的个儿高挑挑的,就凭那一米六五左右的个头,也不像在城里混不下去的那种人。发廊和OK厅里,这样的女人都是能挣大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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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进工棚的时候,黄昏的太阳正好落在工棚的门口,把她镀成了一片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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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二爷介绍说:她叫梅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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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枝是耿二爷捡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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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应该说梅枝是在耿二爷帮助了她之后她认定耿二爷能继续帮她而跟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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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城市里,还有一个与梅枝同来的女孩,正以每天挣五百元的速度圆发财的梦。梅枝没有动心,她觉得有些东西比五百元五千元五万元还宝贵。她也因而被钱困扰,落了魂一样的坐在城市的街沿上,看匆匆而过的车轮和熙熙攘攘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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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於,有一双打满补钉的塑胶凉鞋停在她面前。鞋里装一双干瘪的生老茧和裂纹的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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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双脚的主人便是耿二爷。他兜里正好还有给陈二嫂治病剩下的几十元钱。耿二爷有一种特异功能,他能轻易判断出谁需要他的帮助。他把钱给了梅枝说:回家吧,这地方不是你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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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家几月来梅枝第一次开始想家。不想则已,一想,眼泪刷地掉了下来。她想家想爸想妈想爷爷奶奶和弟弟妹妹以及屋后疯长的小花和竹林里终日唱歌儿的小溪。然而,在这个想特别美的地方,却有太多的叹息令她窒息。美丽的家乡因为穷而失去了美丽的色彩。因为穷,她失去了读书的机会。因为穷,她失去了被市舞蹈学校录取的资格。因为穷,她极有可能被嫁给一个比她大十岁像黑炭一样粗黑的炭老板。这一切都是不美的,她也因此逃离了家园。逃,就意味背叛。背叛之后,爷爷奶奶爷爷妈妈和屋后的野花竹林里的小溪还会冲她笑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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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想也打寒噤。在这样的心态之下,耿二爷慈祥的背影像一块磁铁,令她不知不觉地跟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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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二嫂住院了,我们正缺个做饭的。大伙一致同意留下她。以毛子和小福反应最强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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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夜里,我又做梦了,梦见杜鹃在街沿上坐等我,一脸无助的表情。
半个月后,陈二嫂的病好了。出院那天,陈二狗特意借了一架拉水泥的板车,拾辍干净,去医院接她。回来时,路过菜市场,陈二嫂说:这次得病多亏了大家,得买点东西感谢大伙一下。这天正逢陈二狗心情好,破例听了老婆的话,回来在市场上巡行了几趟,才决心买两斤肥肉和一大捆莴笋,他说:好久没吃红烧肉了。嘴里咂吧出一阵水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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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棚里难得有什麽喜事。陈二嫂出院无疑算一件。大伙儿兴高采烈,特别是陈二狗像太阳从西边出来般的慷慨,使大伙喜气之中又加了几分欢快。毛子和小福抢帮梅枝削菜洗肉去了。自从梅枝来了之后,两个毛头小伙子比以往勤快了一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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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夜里,失踪了很久的诗人张士比亚也回到了工棚,他在外面找到了工作,据说是在一家报社当记者,总算是找到了一个跟他喜爱的文字工作沾上了边的,他看来也有些意气风发,穿一套新衣服,拎酒和烧鹅还有一大堆水果,像个荣归故里的人那样满面春风地回到了工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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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酒有菜,工棚的气氛一下子变得热烈而欢快起来。有人提议说工棚里太闷,咱们到外面吃饭。大伙一致欢快地回应了。尽管工棚可以为我们遮雨,但它同时也挡住了我们热爱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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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枝和毛子等人烧肉去了。陈二狗耿二爷等人抬来两块预制板,叠在一起便成了一张长长的条桌。有人找来扫帚,使劲地将桌面上的灰尘扫干净。大伙又七手八脚搬来一堆堆红砖当板凳。最后,各式各样的碗和饭盒摆了上来,这些大小不同形状各异的器具里都斟上了酒,张士比亚买来的菜用塑胶口袋盛,陈二狗买回来的肉索性连锅一起端了上来。桌上的菜和人们的脸上都散发喜气。工棚里好久都没这麽热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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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做完一切准备,开始入座的时候,东边的天空上,一轮明月像惊奇的眼睛一般窥视我们。而西边的天空中,遥远的楼群背后仿佛正有一支吸水枪,正将落霞的残红一点点吸走。在这样的餐厅里吃饭,天是屋顶,大地是桌子,由不得你胃口不好。我们一边听张士比亚讲他采访的经历一边喝酒,吃肉欢笑。这很有点像在将沉的船甲板上开舞会,烦恼和灾难离得尽管很近,但毕竟还没有来,这样气氛下的欢乐,尽管悲凉,却比任何欢乐还接近欢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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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子喝醉了,就扯起嗓子唱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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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是山上一枝梅,妹是喜鹊天上飞
喜鹊落在梅枝上,石滚打来也不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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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子的嗓音有些沙哑,不知是酒还是什麽原因,他的歌声从没像今天这样悦耳动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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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枝也喝了两口酒,脸红朴□的。小兰拉她的手说:阿姨,你也表演一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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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齐声应和:对,表演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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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酒壮了胆还是别的什麽原因,她短暂的羞涩之后,就站起身来说:我给大家跳支孔雀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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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想到,在梅枝土气的衣服里,竟然包裹这样一段舞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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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的景物在5秒钟之内崩溃了。连同石桌前看得发呆的人们。梅枝像在原野的星光下一般自由地挥□自己的舞姿。其实我们并不知道,自幼热爱跳舞的梅枝,很多年前的梦里或许就有了今天夜里的情景。她渴望观众如同飞蛾渴望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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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眼前,梅姿轻盈的身姿在飞。晶莹美丽的光充满她肌体的每一个部分,使她像一尊水晶石做成的雕塑,由里而外散发梦幻般的光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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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耳边,是水声,是巴乌凄情的独奏,还有山石草树和落叶拥抱大地轻柔的扑簌声。我的头有些晕,我知道碗中的酒还不足以使我产生这样的感觉。唯一的解释理由便是眼前舞蹈的梅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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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蹈的梅枝,时而像初春寒风中轻柔的柳枝,时而像冬天残雪里的梅。时而如疾风之中的行云,时而像清泉之中静静的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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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舞,照例是该在金碧辉煌的舞台和雷鸣般的掌声中表演的。没有,是舞台的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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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样的舞面前,我感觉自己像一头正在吃鱼翅的牛,多少有些糟踏了东西的惭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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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枝在一串高难的跳跃中结束了舞蹈,脸上充满了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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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都唯恐掌声太少,不足以表达心意,努力地把手拍得发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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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梅枝一生中得到的第一次掌声。以往在山泉旁练习时,只能听见水声。如果被爹娘看见了,得到的极可能是骂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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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士比亚口里包一嘴鹅肉忘了吞。一曲结束,才像从梦中醒来。他说:你是歌舞团来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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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枝很尴尬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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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子赶紧说:她是……我们新来的炊事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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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士比亚努力将鹅肉咽下去,眼睛鲠得透亮。他说:依你的水平,在这里煮饭,简直是暴殄天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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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子听不懂诗人说的是什麽意思,但他感觉出诗人口吻里有一种他赞同的意思,就附和道:是是是。挺……挺糟践东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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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枝的脸红得两米之外感觉得到热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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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福凑上前来说:张哥,你见过世面,给梅枝介绍个地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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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因为小福没有叫他的绰号还是别的什麽原因,诗人显得很爽快。他说:我在采访时认识几个老板,他们的夜总会正需要人跳舞,我去说说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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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果然有本事,两天后就带走了梅枝。小福和毛子把他们送得很远很远,既高兴,又难过。
待续……
一幢优质建□垮塌,十四个民工被压在楼下,其中一个就是我 (一)
一幢优质建□垮塌,十四个民工被压在楼下,其中一个就是我 (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