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业改制与工人阶级思想意识，普通工人的调查访问（东北地区）-- 第一节

作者：严元章(燕.庄.百.梅)

说明

一、被访单位及个人均为随机抽样。

二、调查对象均为在岗人员。

>、除个别方言用词有更换外，均采用工人的话语忠实记录（如：工人使用“他们”
和“领导”在某些话语中所表达的态度就有差别）。

四、调查时间：1999年5月。

（1）个人背景：所在公司名称，参加工作的时间，年龄，性别，工种以及所在公司的基本情况：

A：	东北某汽车车架厂。80年来这个厂工作，今年44岁，男，锅炉工。工厂有职工约3000人，其中下岗人员约500。
B：	东北某标准件厂。79年来这里工作，今年43岁，男，维修工。该厂始建於1952年，是全国同行业中的骨干企业，当前在册职工约4300人（其中全民职工2300，集体工900余人，离退休职工约2100）。正常上班的职工约800人（其中副处级以上干部200人，生产第一线工人不到100人，其馀均为一般行政后勤人员）。
C：	吉林某化纤有限公司。98年技校毕业应聘在这个公司，已经工作一年，22岁，男，设备 \ 维修保养工，班组长。公司在册职工（不包括离退休人员）380人（其中干部20人，普通工人360人），改制后在岗人员140人（其中干部10人，普通工人130人）
D：	吉林某化纤有限公司，87年来这里工作，29岁，女，纺纤机卷绕工。
E：	沈阳某机械厂装配车间，85年左右来这里工作，36岁，男，装配工（注：希望你不要把我们单位公布出去，因为这样也许会对我有影响，我不想让领导对我产生误解。请你为我的谈话保密，因为我还不太了解您到底是干什麽的，不然我们就无法交谈了）。在册职工约13000人，目前正常上班人员约3000人。
F：	沈阳某机械厂装配车间，７1年参加工作。47岁，男，装配工，班长，中共党员。（注：我是党员，对自己说的话要负责任，要有党性，虽然我只是普通党员，但这点觉悟还是有的。而且我还是一名班组长。）
G：	沈阳某冶金机械有限公司机加工分厂，81年参加工作，40岁，男，磨工。

(2）问题：您现在的月工资收入多少元？除工资收入外还有其他额外收入吗？工资能按月发放吗
？如果经常欠发工资，您为何不到其他地方找工作？如果您认为公司给您支付的工资不高
，那您为什麽不另换一个单位或者自谋职业呢？保持同你们公司的这种劳动合同关系对您
很重要吗？

A：	我月总收入504.00元。妻子下岗多年，在街上为人擦皮鞋，月收入平均300元。我家> 口人，孩子上初中，去年为升初中，一次性给学校交了9000元。4000多元是跟岳母和妹妹借的，算上学费和孩子的其他支出，每月在他身上的支出是500元。他是我俩的希望，不能让他当工人。希望他能上大学，学习工商税务专业。我们不会让他学工程专业，那样会被分到工厂里，搞不好工厂垮了他又要下岗了。我们两口子就只剩下300元钱吃饭过日子，还得想办法从这里面拿出一些存起来应付意外，我妻子有好几年都没有买过新衣服了，凑和 >过了，饭吃饱就行。除了孩子的前途，再没有啥盼头。欠发工资是常有的事，主要是看工厂有没有活儿可干，工厂没活儿干就推迟开支，但不扣工资。一般是这个月开上月或者是上上个月的工资。一旦欠发工资，像我们这样有借债的人就麻烦一些。不过大多数企业都欠发工资。我的工厂一般欠发一、两个月的，想想办法还能接上茬。不管怎麽说，我还有一份工作，有点盼头。我没有能力自谋职业。做生意要本钱，我不敢再借债了，赔不起。卖菜，打零工的人太多，辛苦不用说了，也挣不了几个钱。
B：	我的月工资是276元，另加副食、住房等补贴130元，每月收入406元。因我没有结婚，这钱够生活的。欠发工资在我们单位是常事儿，但我有些存款，生活眼下没有问题，我没有另找一份工作的打算，我也许可以在私营企业找到一份收入高一些的工作，但那很不稳定，而且私营企业不关心工人死活，没有保障。我们公司现在给我的工资不高，但他给我上养老保险，将来我退休后有退休金。劳动合同对我将来的生活有保障。
C：	正常情况下我的月收入400多元，因为是效益工资，每个月都不一样。我是去年刚从技工学校毕业分配来的，我来这里之前公司已经改制了，改制之后公司不再跟我们这样的毕业生签订劳动合同。所以，解雇我是很容易的，我只有好好干活才能保住这份工作。
D：	我现在月收入是350元，原来在一个重要工作岗位时拿过500元□月，干了一年身体不行了才换了下来，我丈夫的收入是400元－500元□月，也是效益工资。我们家的总收入每月八、九百元，够生活。现在家里有存款5000元，是前几年我歇岗时做小生意赚的，平常不能动用，是为孩子升学准备的。现在下岗的人太多，我们有一份工作，能开出工资就算不错的了，谈不上挑选一份工作的问题。老板们就是抓住工人的这种心理，给你低工资，工人没有办法。自谋职业对我们这样的工人是很困难的。94年我在街上摆摊做生意，当时钱还好赚一些，工商税务搞检查的经常来没收，做小生意的就像游击队员一样，得常小心他们。过了两年，开始赔钱后，就不再干了，最近几年，下岗的人多了，做小生意的就更多了，手里有钱的人少了。现在，（老百姓）手里的钱都是救命钱，能不买的东西就尽量不买了。
E：	我的工资吗？基本工资加岗位津贴再加各种补助每月也就是400来元。家里我爱人下岗了，现在在一家私人饭店当服务员，每月开300元。有一个上小学五年级的女儿。除了我的工资以外，我们没有其他的额外收入。工资时好时坏，有时效益不好就不能按时发放，以前欠的工资还没有给补发。你说为何不到其他地方找工作？说得容易，现在遍地都是下岗工人，我觉得自己没有下岗已经是非常幸运的，我没有本事自谋职业，干什麽呢？做买卖没有本钱，再说了，自己有工作能吃上饭出去瞎扑腾干啥。我也不是下海经商的材料，老实本份的工作不下岗我就知足了，当然以后如果下岗了干啥再说吧！现在我和我爱人每月能有700-800元的收入，维持家里的正常生活也可以了。保持同工厂的劳动合同关系对我来说自然很重要的，你想，我爱人已经下岗了，我如果再没有了固定的工作，心里不踏实。我们车间原来100人，现在只剩下40人了，能留下来还算是比较幸运的。这说明我是比较本份的工人，对领导来讲，就是听话、能干活、是好劳力。
F：	我的工资收入500元左右，我爱人在医院工作，工资收入比我多一些，她们那儿有奖金，我没有额外收入。工资以前不能按时发放，现在基本上可以，有时欠发几天。去其他地方找工作我没有想过。在一个地方工作久了挺有感情的。工资高低不是谁说了算的事情，由工种、工龄和贡献大小来决定。我不想更换工作单位，自谋职业。如果不让我下岗，我就不会去想这些。保持同企业的劳动合同重要不重要都不取决於个人。
G：	我现在每月的基本工资加补贴是405元。我爱人下岗了，现在找了一份工作，给幼儿园做饭，每月能开300多元，每天单位管两顿饭。这样，她收入300多元实际上和我收入差不多。额外的收入基本上没有，有时有点儿零活什麽的，还得背>领导干，发现了是要罚款的。到其他地方找工作？如果我下岗了就要去别的地方找工作，现在有岗，有班上，是不可能去别的地方找工作的。我们的工资尽管不高，但还有保障。我们的文化程度不高，去外资企业不行，到其他工作单位调不去。自谋职业，没有资本，做什麽呀！开放这些年了都没有下海，现在不好做了，更不能自谋职业了。保持同公司的劳动合同当然很重要了，问题是，不是我们想不想。如果企业让你下岗，领导要解除合同才是没招呢！

（3）您的直接领导（经理、车间主任或班组长）经常同您一起工作吗？他在你们心中有威
信吗？

A：	我的主管上级是车间主任，班长是直接领导。班长管十多个人。班长同我们一样在生产一线工作，车间主任不干活，转一转车间搞监督管理。干部一般都是由上级指派，无所畏威信问题。工人怕下岗，都会老老实实干自己的工作。
B：	跟我打交道的是工段长（相当於班长）。当官儿的都是自私，没有什麽威信。去年的工段长因为他给自己捞好处，工人们反映上去才给革了职。
C：	车间主任同我们一起工作，有威信。我们的企业在当地同行业中效益最好。
D：	车间主任、班长跟我们一起干活，有威信。
E：	我们的直接领导是车间主任、班组长。班组长是不脱产的，当然经常在一起了。班组长一般还要比普通工人多干一些，不过车间给他发补贴，每月给多少补贴对我们工人是保密的，我们也不去打听。车间主任是厂部任命的，完全脱产。我这个人不爱接触领导，干好自己的活儿就是了。领导的威信吗？还可以，其实我也不关心那些和我无关的事。每月能按时开工资，不让我下岗，就是好领导。
F：	我的领导是分厂厂长。领导和我们很和得来，比较有威信。因为他也是从工人中提拔上来的，比较了解工人。
G：	我们企业的领导，也就是厂长吧，我们是接触不上的，主任，我们还可以说上几句话。班组长倒是经常和我们在一起。他们的威信吗？有些领导还行，有些领导就不行了。在工人中间威信高的领导，他上面的领导不一定满意。工人不满意的领导，上面的领导信任。你有什麽办法。现实就是这样。只好混吧！不让下岗就行了。 \ 工人对公司改制的态度及其劳动关系变化的评价

4）您了解你们公司为什麽要改制吗？你们公司是怎样进行改制的？那麽，改制将要达到
的目标是什麽？

A：	我不知道公司是不是改制了，工人只管干活，没有人告诉你什麽。反正，领导让你干啥就干啥，如果你不愿意，那就下岗吧！
B：	不清楚。
C：	改制的目的是：为了发展公司，为了工人挣更多的钱。
D：	为什麽改制了？因为企业债务太多，人员太多。
E：	你说的这个问题对我来讲太大了点，我们早就相识，和你谈一谈没有什麽顾虑。但要把说的话都记下来我害怕，我不关心什麽改制不改制。关心这些对我这个小老百姓有用吗？官话太多了，没有意思，还不如让我关心中国国奥队（中国国家足球队）的状况呢！这个问题我谈不好，不说行吗？我确实也不知道领导要达到什麽目标。
F：	当然，改革是人心所向，大势所趋。国有大中型企业如果不改革，就没有出路，这也是朱□基总理为首的新政府的重大任务，我们企业的发展是不是能顺利，就是看市场。有产品，没有质量不行。
G：	说句心里话，企业改制不改制与我们工人没有什麽关系。工人改不改制都是干活吃饭，干活挣工资。如果说改制能解决干部腐败，把企业真正搞上去，那倒是好事。如果是给那些贪官创造大捞一把的机会，还不如不改。

（5）在您看来，你们公司改制后，都发生了哪些变化（生产管理效率，干群关系，工作机会，劳动积极性，职工权利等方面），并评价这些变化。

A：	80年代中期，我的奖金发的多，我就知道车间的生产效益提高了，现在工资不变化，都给那麽多，我不关心效率问题，听领导的，老老实实干自己的活儿就是。我们跟车间主任的关系还过得去。他不强迫我们干活。没有奖金，无所谓劳动积极性，只要按时发工资，我们就谢天谢地了。只要不下岗，能按时开工资，我们就磕头了。还谈什麽权利问题。
B：	没有想过这些问题。
C：	我是公司改制以后才来这里的，听他们说改制以前公司都快要完蛋了，工人都得下岗。现在至少有一部份工人还有活干，你说的这几个方面都还比较好。
D：	尽管公司改制以后工人苦一些累一些，但工人有活儿干，照过去那样，工厂都让当官的贪完了，我们也就没有活可干了。
E：	改制以后发生了什麽变化？生产管理效率是当官的事情，我也不太明白。要说干群关系。现在的干部，人家是老板啦，可不像过去那样。现在我们是啥人？打工的，合同工。我原来是国营全民职工，现在没有了，都是合同工。让干啥就得干啥，工作机会吗，现在真不容易，你想啊！那麽多人下岗了，想上班，上不了。我没有下岗，不是很幸运吗？只有好好工作，保住饭碗就是我的希望。我们的劳动积极性还可以，我们工人有什麽权利？我们到底有什麽权利我也不完全清楚。
F：	人员的素质有了提高，生产效率上去了，过去人浮於事的现象减少了，工人的积极性比以前也提高了。
G：	发生了什麽变化？看不出来，基本上和原来没啥区别，工人的权利，职工的福利反而减少了。我不评价这些，因为没有用。

（6）在您看来，公司实行改制后，对公司、公司管理干部和普通职工来说，给谁带来了好处，对谁产生了不利影响？好处和不利影响都表现在哪些方面？

A：	改制后，当然对干部有利了，他们收入高了，权力更大了，工人的工资高低由他们来定。我们现在已经有两个月没有开工资了，工人们让主任问一问厂长，什麽时候能发一些工资。厂长说：“别拿这事烦我，厂子效益不好，我也没有开支”。工人都传说，厂长在干部会议上就讲了，“开支不开支，不许工人问”。羊饿了都要叫几声，他们就不让我们讲。他有小汽车，吃在饭店里，又有各种回扣，他的工资只是他的零用钱。我们工人不就是月月盼那点工资养家糊口？工人不敢跟领导对>干了。他们随便可以找借口让你下岗。工人什麽权利没有了，只有保饭碗了。
B：	改制后干部精简了，这很好，管理效率提高了一些。改制当然对干部有好处，不全是由他们说了算吗？他们怎麽能改制改得让工人高兴自己受罪呢？改制以后，他们在处理工人上面权力更大了，收入也增加了。对工人来说，工作量增大，收入没有提高，医疗、劳保福利都不见了，对工人一点好处都没有。
C：	我是公司改制后才来的，对这个说不来。
D：	给干部带来了好处，收入高啦，权力更大了。对职工来说，工作时间长了。我们全年没有一个休息日，>班倒。说是都拿效益工资，其实，工厂效益差了，工人的工资就降下来；效益好了，就给你涨一点。我们的工资基本上不增长。
E：	对我来说，改制也许没有什麽直接好处，只有危机感。工资也没有增加，能保证开支就万幸了。下岗人员的活儿又加在我们的身上，你还得干。当然了，如果任务不足，人都在这儿呆者就更完了。只不过苦了下岗人员中那些没有能耐的人，我这个没有能耐的人好坏还有份工作，能有饭吃。改制可能对领导干部更有利吧！他们的权力可能比前更大了。现在一个“下岗”就把我们全部治服了。
F：	怎麽说呢？！对管理干部来说，工作更好做了，工人更好管了，企业有了自主权，经营权，婆婆少了。对工人来讲，只要努力工作，规章制度永远是对不守规章制度的人有约束力，只要遵守各项规章制度，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嘛！
G：	当然是给干部带来了好处。他们的工资定的高，改制后他们手中有了对工人的解聘权，如果不服从，领导随时可以让你下岗。企业经营上，他们可以用任何借口跟客户吃吃喝喝，玩小姐，上大酒店，根本不管工人的意见，工人也无权过问。

北大新青年论坛 2001年9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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企业改制与工人阶级思想意识，普通工人的调查访问（东北地区）-- 第二节

 企业改制与工人阶级思想意识，普通工人的调查访问（东北地区）-- 第>节

 企业改制与工人阶级思想意识，普通工人的调查访问（东北地区）-- 第四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