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巢工人的劳动节

2008年05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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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京报【新奥周刊】封面故事——鸟巢工人的劳动节 采写摄影/实习生范遥

封面编辑 艾国永 深奥编辑 包宏广 (田颖亦有贡献 董啸亦有贡献 王小山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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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前的5月1日,《新京报》发表社论“每位劳动者都应有平等休息权”。两年后的五月一日,第118个国际劳动节,有这样的一群被称为“奥运民工”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他们仍然日夜操劳,奔波於各种待建的奥运场馆、工棚工地。

农民工是指具有农村户口身份却在城镇或非农领域务工的劳动者,是中国传统户籍制度下的一种特殊身份标识,是中国工业化进程加快和传统户籍制度严重冲突所产生的客观结果。作为中国建设的主力军,农民工已经成为中国劳动者中规模最庞大的群体,据不完全统计,全国民工已达2.1亿人次,为举办2008年北京奥运会,中国兴建了一批奥运场馆,如“鸟巣”、“水立方”等,加之一批奥运相关设施,在这些奥运相关工地参加建设的农民工被称为“奥运民工”。

据悉,作为2008年北京奥运会最重要的场馆——“鸟巢”,历时四年,涉及100多个工种,自2004年复工以来,就累计十万人参加了“鸟巢”的建设,平均每月投入劳动力3300人左右。

葛振德家在河南省淮阳县鲁台乡葛楼村四社,他家前院是常学亮家,后院是葛玉华家,来到北京之后,他们仨挨得更近了,都住在同一个工棚里,常学亮和葛玉华还是上下铺,三人平时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劳作,彼此熟悉得不用多说话,就能够读懂对方的眼神,用他们自己的话说,“一撅腚,就知道对方要拉什么粑粑。”

5月1日,国际劳动节,国家体育场“鸟巢”周围挂满了条幅,“感谢市委,市政府对奥运建设者的关怀”、“鸟巢建设者大干实干迎奥运”等标语迎风漂动,当天“鸟巢”周围的游客特别多,从地铁五号线安惠桥东站下车的游人,纷纷乘坐各个班次公交,到亚运村下车,都是特地来看“鸟巢”的,他们难得放个假,难得清闲,即使这是个缩水的短假期。

葛振德、常学亮、葛玉华他们不放假,而且从五月一日开始,每天加班1小时,工作时间由原来9个小时变为10个小时,每天多赚5块钱。“过几天这里有比赛,据说刘翔也来参加。” 常学亮说。(5月22日—25日,2008“好运北京”田径公开赛在国家体育场“鸟巢”举行)

(一)

每天早上6点,葛振德都会第一个醒过来,在这个装著二十几个人的大工棚里面,45岁的他年长一些,睡眠也要更少一些,他爬起来,倚在行李上,点燃一根“大前门”,打量著这个用简易板材和铁架搭建成的典型建筑工棚,20平米左右的空间,密密地摆了十张上下铺的铁床,床上是还没有睡醒的工友们,床头挂著一排排黄色的安全帽,拥挤的棚中拉起了一根麻绳,沉甸甸地挂满衣裤和毛巾,这里没有电视机,没有空调,没有风扇,只有闷热和蚊子,葛振德来北京打工六年了,干过的工地也有二三十个,跟随他的永远就是那个蓝格子的铺盖卷,睡觉的地方几乎都是这个场景。

他把剩下的半截烟掐灭,小心翼翼的放在床边的铁盒子里,准备下次接著抽。披上衣服,绕开地上杂乱地堆放著的鞋袜、包袱、塑胶桶、水泥袋,走出工棚,对著墙角撒泡尿,然后回到满是酸汗味、腐腥味的工棚里,推醒40岁的常学亮和34岁的葛玉华,“起来了,一会没有水洗脸了,快点。”常学亮睡眼朦胧的叨咕著,“昨晚蚊子咬死我了,我到一点多还没睡著呢,北京的蚊子怎么这么狠啊?”

早餐基本是馒头和萝卜咸菜,还有稀溜溜的大米粥,葛玉华狼吞虎咽喝下一碗,拍拍肚子,又去添了一碗粥,“这粥喝三碗也不顶家里的一碗,就跟喝水一样。”抱怨归抱怨,还是要吃的。吃过早饭,每人拎上一个塑胶袋,里面是外衣、雨衣、饭盒、安全帽和大号水壶。“得多带点水,要不然下午会渴,天越来越热了,这些水每天都不够喝。” 葛振德指指容量为1000毫升的水壶说。

(二)

早上7点左右,90名工人,乘坐7辆微型面包车,从小辛庄的工棚驶向国家体育场“鸟巢”,全程21公里,耗时30分钟左右,如果路上堵车,就要一个小时,不管怎样,要保证8点准时开工。

他们从事的是“鸟巢”绿化工作,包括植树、植草、浇灌养护,从去年四月份就开始了“鸟巢”周边基础绿化,其中一部分工人要干到奥运会结束,进行后期的维护。工资是每天50块钱,他们和装修公司签的协议上面,除了工作时间和工资,没有关於员工放假、社保、医保等福利条款。上午八点到十一点半,下午一点到六点半,是工作时间,工作时间不能闲谈,也没有时间闲谈。

5月1日当天的任务是草皮铺设,要把长约80—100厘米,宽约20—30厘米的块状草皮平整的铺设在规定的地面上,草皮面积并不大,由於草皮要保持湿润,加上沾满了泥土,显得格外的沉重,在施工过程中保证草皮不能损坏,无疑增加了难度。

不一会儿,他们的头上就冒汗了,葛玉华起身,把外衣脱掉,扔在一边,拎起水壶,咕咚咕咚的喝了几大口,“这京城里的水,就是不一样啊,干喝不解渴。”周围工人们都笑了。“你小子净事儿。”常学亮趴在一块湿淋淋的草皮上,眼睛眯成一条缝,仔细校对著缝隙是否严合;葛振德正从拉草皮的货车上往下扛成捆的草皮,汗水已经顺著他的脸颊淌了下来,流到了脖子里,留下一道长长的黑白相间的汗迹。

(三)

中午了,休息时间一个半小时,送饭的魏师傅带著一个装菜的大桶、一个装馒头的竹筐来了,今天是劳动节,改善了伙食,馒头不变,平时的蛋花汤换成了炖豆腐,工人们纷纷放下手里的活,围了上去,没有人洗手,每人先拿两个馒头,分别用自备的饭盒盛满豆腐,然后四散开来,找树下或者砖垛,依靠著吃午饭,也有的人就蹲在水泥路边,端著饭盒。葛振德招呼著常学亮和葛玉华,坐到离盛菜的桶不远的一摞方砖上,“这里离桶近一点,随时不够吃再去盛。”葛玉华还沾著泥斑的大手,捏著三个馒头,大号饭盒里满满一下子豆腐。

“平时总是吃白菜土豆,那叫一个难吃,今天过节,这饭菜还不错。”常学亮大口大口的嚼著馒头说,“我实在是吃够了那些白菜土豆,和喂猪有什么区别啊?” 葛玉华端起饭盒,往嘴里倒著豆腐。葛振德从皱巴巴的外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塑胶袋,“我这还有最后一袋酱了,打开吃了吧,下次让大刚多从家里带点。” 常学亮一把抢了过去,“还是家里的酱好吃,工地上的饭实在是没味,每次吃饭我都犯愁,要不是怕饿死,我肯定不吃。”

一阵狼吞虎咽,葛玉华赶紧起身再去盛菜的桶边看看,“怎么这么快就吃没了。”他一边嘟囔著,一边拿起长把勺子,捞著桶底剩余的渣状豆腐和汤水。那边的葛振德和常学亮已经在用水涮饭盒,“省著点用啊,别太浪费了,下午会更热,多留点喝的水,要不很难捱的。”葛振德叮嘱著常学亮。

这时,一个带著墨镜的微胖男子走过来,他是这里的工头,葛振德他们的“顶头上司”。工头叮嘱下午工作时,工人们一定要戴上黄色的安全帽,常学亮小声嘀咕著,“咱这活也没有什么危险,戴那东西干啥啊,那么热,每次戴得我都是满头汗。”葛玉华接嘴,“你不知道吧,下午有领导来检查,没办法,这就是形式啊,该应付就得应付。”

(四)

吃过饭,他们俐落的收拾东西,把饭盒、水壶、外衣、工具都装到塑胶袋里,向200米外的树荫下走去,那里已经有一些工人在休息,外衣抖抖,铺在水泥地上,常学亮把身子平躺下去,感叹著,“真舒服啊,要是天天这么躺著就好了。”葛振德接了一句,“你想得美,你整天这么躺著,你姑娘和儿子喝西北风啊?”他枕著自己的胳膊,刚刚闭上眼睛,葛玉华推了推他们,“走啊,咱去鸟巢里面看看去,离这么近,还从来没进去过呢。”“算了,算了,实在太累,不想动弹,爱什么巢就什么巢吧。”“去看看吧,奥运会时候你想来也来不上了,据说开幕式的票好几千块呢。”看看两人都没搭理他,葛玉华嘟囔了一句什么,也躺在了地上,把外衣盖在了肚子上。

下午重复上午的劳作,气温29度,天气有点阴,变得闷热,葛玉华把一大捆草皮扔在地上,翻出水壶,摇了摇,已经没有水了,把水壶扔在一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常学亮瞅瞅他,把自己的水壶扔给他,他咧著嘴笑了,咕咚咕咚的一口气喝了半壶。这时候,葛振德在货车边滑了一下,重重的撞到货车的车厢边角,胳膊肘撞出一块瘀青,肩上扛著的几捆草皮也被甩到一边,他噝噝的抽著气,龇牙咧嘴的揉著,看工友围了过来,他赶紧摆摆手,示意没事,转身把散落的草皮仔细的包捆起来,嘴里叨咕著,“这可是都是国家的钱。”

(五)

晚上8点45分,结束劳作、吃过晚饭的他们回到了工棚,来不及换下满身泥泞的工作服,争抢著去水池边接热水,水池边满是污水和塑胶袋,泥泞不堪。葛振德去得有点晚,轮到他的时候,水已经是温吞吞的了,他端著脸盆一边往回走,一边叨咕著,“明天说什么,也得早点打到热水。”葛玉华刚刚洗过脚,趿拉著拖鞋到门口,把水泼出去,熟练的找出一块木板,撂到塑胶桶上,掏出扑克,“来啊,继续昨天的战斗。”一群工友立刻围了过来,常学亮本来蹲在工棚外的空地上洗衣服,一听玩扑克,立刻用衣襟擦了擦手,凑了过来。

葛振德躺在床上,用红花油涂抹著胳膊的瘀青,工友建议他去附近的诊所看看,“别不当回事,万一撞坏了,以后就难办了。”他摆摆手,“没事,这去诊所得花多少钱啊,一点小毛病,就和你要几天的工资,还不如给我儿子买几本书。”说到这,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穿起外衣,从铁盒子里找出剩下的半根“大前门”,叼上,走出工棚,向几百米外的“欣欣话吧”走去。

这附近有三家话吧,“欣欣”长途电话每分钟三毛钱,并不是最便宜的,另外两家每分钟两毛,但是大家公认计时不准,时间跳得快,所以谁也不去。现在已经九点了,家里妻子儿女不知道睡了没有,家里没安装电话,因为25块钱月租太贵,他花60块钱从工友手里买个二手手机,给家里留下了,这样有事打个电话,还很方便。

电话通了,是妻子沙哑兴奋的声音,告诉他二女儿这次考了第四名,小儿子又不听话了,家里的大黄狗生病了,末了补一句,又要交书本费了,葛振德念叨著:“国家不是说义务教育了嘛,一到下面就这样,经是好经,都被歪嘴和尚给念歪了。”匆匆说了几句,挂了电话,往工棚走,一路上,满脑子都是家里的麦收和孩子的学费。

牌局上,常学亮已经把葛玉华替换下去了,葛玉华站在他身后急得抓耳挠腮,一些工友已经躺在床上了,他们基本都是闷在宿舍内,没有有人出去逛,很多人来北京都两年以上了,可谁也没去过王府井,没去过西单,甚至连天安门也没看过,原因很简单,“没有时间,工作完了,累得不想动,而且出门就得花钱。”

(六)

5月1日晚上10点半,常学亮已经用被子蒙住了脑袋,打起了呼噜;葛振德还在用红花油揉著胳膊上的瘀青,惦记著妻子的胃病和儿子的课本;葛玉华手里还捏著双胞胎儿子的照片,脸上带著笑意,三天后,他就回家了,很快就到收麦季节了,家里的三亩二分地需要他回去照顾。伴随著阵阵鼾声,大多数人已经进入梦乡,又是一天结束了,离北京奥运会开幕还有98天。

奥运会期间不会劝返百万民工,奥运民工工资有保障

据新华网报导,北京市有关部门负责人重申,北京市不会在奥运会期间劝返农民工,奥运工程建设农民工工资的支付有保障。

在北京奥运新闻中心举行的新闻发布会上,北京2008工程建设指挥部常务副指挥隋振江说,北京市不会在奥运会期间劝返农民工。他说,北京现有从事城市建设的农民工约100万人,其中奥运工程有30万人。这些民工的去留主要是根据他们所从事的工程建设需要,由企业自身来决定,并不是由政府决定的。

谈到农民工工资的发放时,隋振江说,对农民工工资的发放是建设管理部门和劳动社会保障部门高度关注的一项工作。奥运工程的农民工工资发放情况更是重点。他说,从现在全市总的情况来看,奥运工程农民工工资的支付率应该在95%以上。所以说,从事奥运工程的农民工工资的支付工作是基本有保障的。

奥运工程为何不拖欠农民工工资(摘自中国社会保障网)

据报载,北京奥运建设工程启动以来,全国数十万工程技术人员和农民工参与了工程建设。但在奥运工地,从未发生农民工工资被拖欠的现象,这与当前不少地方建筑企业拖欠农民工工资形成了鲜明对比。

奥运工程为何能做到不拖欠农民工工资?其原因大致有四:

一是在资金上都有预算,按时兑现。奥运工程开支虽然巨大,但经过人大批准的预算,都是在资金有保障或到位的情况下开工的。相比之下,许多地方性工程项目,资金由相关领导拍板决定,有的还让建筑公司垫付,因此建设资金难以保障。这样的工程,极易导致农民工工资被拖欠。

二是建筑公司进入审批严格。一些地方拖欠农民工工资的建筑公司,大都是那些没有资质、信誉度低的小公司或工程队,一旦工程完工,便扔下农民工不管,或干脆溜之大吉。为此,奥运工程开始建设时,为了保证工程品质和防止拖欠农民工工资,相关部门对建筑公司进入审批很严,没有资质、不可靠的公司一律拒之门外。

三是政府对承包公司管理到位。奥运工程实行的是政府出资建设、由政府主管部门经营管理的模式,大多数工程往往采取由一家或几家企业投资、一家或几家建筑企业联合总承包的方式。可一些地方的工程,有的虽然是政府出资,但管理不到位,往往将工程承包给建筑公司后便很少过问。建筑公司得到工程后大多层层转包,承包方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不但农民工不知道承包方是谁,甚至连政府主管部门也不知道承包方是谁。奥运工程避免了这种层层转包的情况,因此没有工资被拖欠现象。

四是采取发放工资新体制。奥运工程建筑人员的工资一般10天一结算,这就在很大程度上杜绝了拖欠工资现象的发生。在其他一些地方的工程却很难做到这样,往往是等工程完工后才集中结算工资,有的结算工资时间甚至拖到年终。

看来,要做到不拖欠农民工工资其实也不是太难之事,关键是有关主管部门是否能真正重视起来。奥运工程不拖欠农民工工资,应该成为其他地方建设工程的榜样。如果各地都能像北京市抓奥运工程那样抓工程管理,那么,拖欠农民工工资的现象将不再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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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    2008-05-05    牛博网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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