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周,最令人愤慨与震惊的新闻莫过了山西黑窑事件了。那么多民工被拐骗、虐待、过著猪狗不如的非人生活;黑心窑主肆无忌惮地奴役工人;当地公权力部门对此不闻不问、充当保护伞……在媒体揭开黑幕之前,这一切就在山西洪洞县的阳光底下发生著。真个是应了京剧《苏三起解》的那句唱词:“洪洞县里无好人”。面对这一骇人听闻的黑幕,发出正义的、甚至激愤的道德谴责是必要的,冷静下来,反思一下是什么导致了这种好人集体缺席的大面积文明倒退,更是必要的。
山西政府高层也正在检讨这一事件,在本月20日召开的国务院常务会议上,山西省长就黑砖窑事件向国务院作了检查。
主持人:吴钩
嘉宾:
王琳 法学学者
叶檀 经济学者
何雄飞 媒体工作者
主持人:今天我们来关注一下山西黑窑事件。比起那些黑窑工人所承受的折磨与苦难,我觉得我们坐在这里的讨论是轻飘飘的,我觉得愧对受难者。但是,我们能做到的,就是坐在这里轻飘飘地讨论。
叶檀:从经济上来说,直觉是原始资本积累期,中世纪血腥的重演,当时英国煤矿也大量使用童工,我们以为这一页已经翻过去了,想不到在鼻子底下重演。
何雄飞:即使对於已经见怪不怪的传媒人来说,看到这些惨状后,也感觉触目惊心,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痛。
王琳:终於大面积曝光了,终於有高层级的领导批示了,终於有一次声势巨大的解救行动了。三年前就写过山西童奴的评论,三年后再度遇上,倍觉评论的无力。
主持人:对这种事情,如果我们的反思要溯源追根,那么各位认为根子主要出在哪里?
叶檀:根子是一种无政府状态,当地的经济脱离了任何秩序的管束,其实像农奴制一样,是在某种潜规则的默许下进行的。中国经济两张皮,撇开那些高科技、资本市场,最深层的实体经济领域是按照丛林规则在运行的。
王琳:中央与地方税收分立之后,中央财政收入剧增,地方不甘为中央打工,所以对境内的违法行为放之任之,而更关注於GDP等政绩工程。
何雄飞:之所以出现窑奴,是与当地地方经济不发达有直接关系的,正是因为来钱的渠道太少,人们才会歪著门子想榨取血利。
叶檀:人口密集且不具备人力资本优势的地区容易发生这些事。黑窑事件,表明当地的经济是自足的,没有任何的管束,一些人就以奴隶制来代替。说一句残酷一点的话,如果政府不管不顾,甚至助纣为虐,中国中西部很多地区都会回归包身工制。
主持人:对这个事件的批判,我们应该指向什么?黑窑主?当地官僚?体制?
王琳:倒过来排序比较合理:体制,官僚,黑窑主。
叶檀:体制,市场经济需要建立起码的规则,但我们看到的是一种完全超出理解范围之外的经济形态。无规则,无秩序,无道德底线,当地人对此是麻木的。
王琳:不能怪当地人的麻木,当旁观者向职能部门举报时,事实上不起任何作用。当地人只是依据当地的生活经验作了他们认为适当的选择。
叶檀:当地人应该遭到谴责,他们自以为是生活在丛林之中,没有任何底线,只想赚钱在北京买房。当然首先要谴责的是当地的执法者和权力部门,他们完全放弃职守,坐视奴隶制回归,规则的建立者与守护者整体失范。
王琳:这点同意叶老师,革命导师早就告诉我们,资本的天性就是血淋淋的。但如果有健全的执法体系,任凭资本家的道德如何败坏,他们在法治的枷锁之下也难以为所欲为。然而在相关法律法规并不缺位的情况下,童奴的泛滥非但未被扼止,反而潜滋暗长,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何雄飞:我所想到的另一件事情是,对放宽采访权限的外国媒体来说,这会是个好题材,我非常期待他们的视角,我不知道这会不会成为外国媒体批判中国落后、愚昧的例证,还是将之视为中国经济发展中的一个缩影。
第3节
主持人:现在互联网上已是群情汹涌,不少网民已经表现出激动的道德情绪。对这样一种舆论反应,你觉得欣慰还是担心?
叶檀:如果引向对体制的深入检讨,舆论是好事。但单纯的语言暴力会引来权力暴力,恐怕不是好事。
王琳:对激动的道德情绪无动於衷比情绪激动更可怕。
何雄飞:我想,民众激愤,值得欣慰,我们一直的问题是,不是问题发现得太少,而是解决得不够,如果不在沉默中爆发,又如何能让这个社会得到改良?民众的舆论不过是一种宣泄,我个人以为不要将之看作虎狼,那些黑心的窑主和官员可以做出这样的勾当,难道我们不可以声讨吗?
叶檀:用舆论的力量来认清中国的经济与社会现实,然后讨论怎么做。当地已经形成恶劣的经济生态链,靠自我清除,靠一两次运动式打击是无济於事的。
王琳:我个人更愿意紧跟事件,去评价官方的救援行动。情绪不应仍停留在对黑窑主的口诛笔伐上。
主持人:山西黑窑会是最后的野蛮吗?类似的情况有没有可能再发生?
何雄飞:我相信,在由传媒揭开的这个盖子下面,一定还隐藏著更多的丑闻,只是它还被深深地掩盖著。
王琳:尤其是,那些涉嫌渎职的官员,现在纷纷扮演起童奴救世主的角色。如果他们能够逃脱责任追究,甚至还能因此而成为立功授奖的对象,下一次的童奴事件仍将不可避免。此次山西童奴事件的曝光,有赖几百位父亲的执著、勇敢而坚强,而不是一种来自於制度的矫正程序的启动。查处黑窑主等,有赖媒体的曝光和网络民意的推动,而不是行政自律,有赖於高度行政化和人治化的领导批示,而不是司法机关主动依法介入。这种由权力到权力的路径依赖,是权利的悲哀,也是法治的悲哀。
来源:搜狐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