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你代我告诉杜仁政,叫他以我爲戒,别跳了!”8月24日上午,花都区赤坭镇广州市第一劳教所内,正在接受劳教的18岁男子曾水林坐在一张圆凳子上,接受资讯时报记者的采访。
爲讨薪救自己受伤的弟弟,曾水林在今年3月3日和5日两次分别在东风中路天桥、洛溪大桥上演“跳桥秀”,造成洛溪大桥由北至南全封闭。4月7日,他被送进了劳教所劳教一年,成爲中国首个因“跳桥秀”而被劳教的案例。今年6月,弟弟曾海龙在老家江西悄然死去,曾水林至今仍不知情。
这一天,曾水林在劳教所内接受记者独家专访时,讲述了他两次“跳桥秀”的内幕,以及迄今接受劳教的心路历程
劳教所帮他讨回5000元弟弟仍不治
“刚来的时候,他的情绪很低落。”劳教所一大队教导员何志宇说。
后来,在劳教所的帮助下,找到了欠薪方的汽修厂。汽修厂副厂长带领6个工作人员,如约来到位於花都赤坭镇的广州市第一劳教所。曾水林的舅舅廖阳阳也应约赶来协商。由劳教所主持的协调会,最终将5000元欠薪交到廖阳阳手里。“他感觉到了我们在帮助他,替他著想!”何志宇说,拿到工资后的曾水林像变了个人,“改造积极多了,也很服管”。
“我已把那5000元邮寄回去了。”昨日,时报记者采访了曾水林的舅舅廖阳阳。他说,曾水林的弟弟曾海龙在汽修厂上班受伤后,回老家治疗花了4万多元,做了2次大手术,但最终在今年7月初不幸抢救无效,遗憾死去。之后,曾水林的母亲,爲了还债,已到了汕头打工。而曾水林至今还不知道这一情况,家里人瞒著他是希望他安心接受改造,不要再生事端。“那是工伤,但现在几乎没有了证据!”廖阳阳说,他去找了汽修厂好几次,但后来精力不济,“一切等到曾水林出来了之后再说”
新闻重播
曾水林第一“跳”
今年3月3日下午4时15分左右,曾水林站在东风中路与德政路交界处人行天桥上意欲跳桥,事件引起东风路双向大塞车。直到5时20分,经过警察和消防人员几度劝说,曾水林终於主动下来,随后痛哭流涕,跪地不起,表示没有钱治病弟弟就没救了。随后警方将其带回派出所作进一步处理
曾水林第二“跳”
今年3月5日昨天下午2时40分,曾水林攀上洛溪大桥北往南一侧人行道的栏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对准自己脖颈,与两天前在东风路天桥上的情形一模一样。受这起事件影响,洛溪大桥北往南车道一度封闭。最后一名老人挺身而出,才把曾水林抱下来。直到下午5时30分左右,洛溪桥双向才逐渐恢复通畅
讨工资徒步3天到广州
资讯时报:爲什麽要跳桥?
曾水林:要回工资。我和我弟弟在增城同一家汽修厂上班,老板欠我和我弟弟5000多元。弟弟在单位被玻璃撞伤了头,结果是脑震荡。要花很多钱,我就找老板要。
资讯时报:你在增城上班,爲何要到这麽远来跳桥?
曾水林:这个汽修厂总部在江苏,在增城和番禺等多个地方,都有分厂。我春节之前,都在番禺那边上班,见我催得急,他们就叫我到番禺那边的分厂来拿钱。我从3月1日下午出发,身上只有7块多钱了,就只好走路,准备走到番禺去。由於不认识路,再加上弟弟住院没有钱,我也没有心情吃饭,直到3月3日,我才走到广州(哭泣)。
资讯时报:路途中晚上住在哪里?
曾水林:就在路边睡觉。
资讯时报:你爲什麽不去劳动局投诉?
曾水林:去劳动局,我就会失去这份工作。
资讯时报:所以你决定跳桥。
曾水林:人本来就有一死,活在这个世界很痛苦。
资讯时报:你当时想要跳下去吗?
曾水林:想
第一次跳桥只是录口供
资讯时报:那爲什麽决定在东风中路天桥上跳?
曾水林:我对广州一点都不熟,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跳的,走到那里,就准备到那里跳了。
资讯时报:那里车流量和人流量都比较大。
曾水林:是的,我也希望更多的人看到。这样我就可能早点要到工钱,我弟弟的伤就才可以快点好。
资讯时报:你自己跳桥,爲何希望更多人看到?
曾水林:那样,才有更多人来关注我的事情,包括媒体。
资讯时报:接下来你去了派出所?
曾水林:是的,去附近一家派出所,录了口供,他们就放我走了。
资讯时报:你怎麽看待该派出所的作法?
曾水林:非常感激他们没有处罚我!但现在想来,我给政府造成了损失,应该接受处罚。
资讯时报:跳桥之前想到这些没有?
曾水林:没有想到。我只想到要回工钱,救我弟弟。他那时已经动了第一次手术,急需要钱。本来我们都是那个厂的员工,而我弟弟又是在上班时,头被玻璃撞坏了。2月8日出事的,上班一直上到13日,14日去一家诊所看了,15日那天上班时他呕吐,就去
表单的顶端
表单的底部
医院看,结果医生说是脑震荡。要动大手术才行。
资讯时报:第一次跳桥后媒体报道了,有效果吗?
曾水林:没有
第二次跳桥判劳教一年
资讯时报:第二次爲何选在洛溪大桥?
曾水林:我去番禺的路途上,路过那个大桥,越想越伤心,就忍不住又上去了。
资讯时报:当时媒体报道说,你站在栏杆上,并不让记者走近,你想过把你自己的事情告诉记者吗?
曾水林:没有想过,我想自杀。
资讯时报:你站上栏杆之后,使得来往车辆受到影响3个小时。
曾水林:很抱歉,我的确害了自己,也影响了其他人。
资讯时报:老家在哪?
曾水林:在江西瑞金八英乡新近村丰山小组,一个革命老区。
资讯时报:你家里人怎麽联系?
曾水林:我父亲在南昌照顾我弟弟,母亲廖石娣在家。我们家没有电话,隔壁邻居家的电话是07972313***。
资讯时报:我们会给你母亲打电话,有什麽需要话需要带给她?
曾水林:妈妈,我现在在这边很好。很快就出来了,出来后我努力挣钱,来报答你们(大哭)…
杜仁政,请以我爲戒
资讯时报:8月16日,一个叫杜仁政的人,在洛溪大桥的栏杆上站了4个小时,也是要维权,他也无端受到了伤害。你同情他麽?
曾水林:我既同情,又不同情。同情他的遭遇,不同情的是,他影响了其他那麽多人。
资讯时报:那现在你是他的话,你会怎麽做?
曾水林:找有关政府部门,去投诉。
资讯时报:他说他去过好几十次了,都还没有解决。
曾水林:那就找媒体。
资讯时报:有人说他就是爲了找媒体,才上了洛溪大桥的栏杆。
曾水林:……
资讯时报:他现在被拘留了,他说出来之后,如果问题不解决,还要跳。你想对他说什麽?
曾水林:请代我告诉杜仁政,叫他以我爲戒,别跳了
跳洛溪桥致大塞车被拘10天
杜仁政:我再不跳了
昨回家并向市民道歉,社会学家呼吁多关怀弱势群体
昨日上午11点35分,番禺区沙湾镇的番禺拘留所。随著铁门“哐啷”一声响,在洛溪桥上演“跳桥秀”被指“挟持大衆”,因“扰乱社会公共秩序”被行政拘留10天的杜仁政穿著绿色短袖上衣,拿著拐杖,从拘留所出来了。资讯时报记者第一时间跟随杜仁政到其家中深入采访他跳桥背后的故事。
广州市人大代表、律师朱永平认爲“杜仁政自杀事件”是“挟持大衆”,而广东省社会科学院研究员张磊则认爲,社会应首先立足同情帮助弱势群体,各个阶层都应该反思“自杀现象”
昨日上午11点35分,杜仁政走出番禺区沙湾镇的番禺拘留所大门,摄像机、照相机对著他闪个不停。“老杜,我们来接你来了!”有记者向杜仁政打招呼,上前与他握手。
眼看这麽多记者围在自己身边,他显得非常高兴。“我两个女儿说了也要来接我的,现在还没有来!”杜仁政说著,往身上摸手机,随后有记者递上手机,杜仁政拨通了他小女儿的电话。“她们不记得我具体什麽时候出来,所以现在还没有赶到。”杜仁政说著,站在原地,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无论如何再都不跳了”
“我们送你回去吧。”有记者向杜仁政发出邀请,於是,一行人都上了车。“再也不跳了!不给我解决也不跳了!”杜仁政说:“进拘留所后,我终於认识到了自由的可贵,不希望呆在那个地方,更重要的是,我进去了之后,突然发现,周围的人,对我是那样重要、那样关心。我进去之后,8月18日,番禺区司法局的工作人员也来找到了我,其中一个律师,还用他的电话,让我和我妻子联系了。律师说,我应该得到属於自己的赔偿。之后,我女儿打电话来说,‘爸爸,你吓死我了啊!’我当时一听,眼泪就不停地流。而拘留所的同志,知道我身患残疾,吃饭、住宿,都对我非常照顾,我感觉周围的人对我都没有放弃,而我自己,就更不应该放弃自己。”
“我要向那天被塞车的市民道歉!”杜仁政说,他自己遭遇困难后,觉得问题出在交警,所以,他想通过站在桥上准备自杀的方式,吸引来交警,以及媒体记者。
“全家人平安就是最好”
15分钟路程后,一行人走到了番禺区钟村,杜仁政的住所。他在这家厂内上班已经10多年,有个单间寝室。房间内没有人,看到杜仁政热热闹闹地回来了,不断有邻居过来问好。杜仁政打开拘留所带回的卷宗,找出封存其间的钥匙,把门打开。一个10平方米左右的房间,显得非常逼仄,里面一张床,仿佛占据了房间一半的位置。
“坐!请坐!”杜仁政不停地招呼记者落座,然后,又开始寻找相关的车祸受伤的详细资料。在杜仁政的床头,记者发现了一张“留言”。上面是杜仁政8月16日,也就是他准备跳桥的那天,写给他家人的话。“留言”上说,他自交通事故以来,按照司法所算出来的资料,应该是36万,但至今一分也没有,而且落下个双脚残废,所以不想活下去了,希望:“你们姐妹,一定要去找钟村中队算账。”在“一定”两个字下,杜仁政还加上了著重符号。
“现在我想开了,一切都是虚幻的,我和家人平平安安最重要!”杜仁政说,这是他迄今感受最深的一个想法。
随后,杜仁政的两个女儿,从外面提著菜回来,准备一家人的午餐。
“只想有钱让女儿读书”
“眼下,找回钱是我最大的想法,而找回钱后,最大的愿望是,让我的女儿重新回到学校!”杜仁政说,因爲自己的原因,而让女儿过早失去读书机会,是他最大的遗憾。
采访期间,杜仁政的电话响了,电话是他老婆从连州打来的。“我出来啦,感觉很高兴,找回钱后,马上给你治病!”杜仁政在电话中说著,潸然泪下。
“我父亲面对这巨额的债务,自己家庭上学孩子学费的筹集,对不上学孩子的歉疚,以及自己身体的伤残,所以,压力太大了,对不起各位受到影响的市民,也请原谅我的父亲!”昨日,杜仁政的小女儿,19岁的小杜说,她很希望能获得应该有的赔偿,然后重新回到学校,学习更多知识,好挣更多钱,以尽快还清家庭里的债务。
资讯时报关於“杜仁政跳桥”的报道,引起了各方强烈的关注。日前,中央电视台“共同关注”栏目已经和资讯时报记者取得了联系,并对此展开了采访
观点对碰
社会学家
生命第一 塞车第二
昨日,时报记者专访了广东省社会科学院研究员张磊。让记者略感惊奇的是,80多岁的张老先生对“杜仁政自杀事件”,先前一直都在强烈关注,他认爲,社会应首先立足同情帮助弱势群体,各个阶层都应该反思“自杀现象”
“我们无权判断谁是作秀”
“当一个人站在桥栏杆上,没有结果之前,我们无权判定他是不是‘作秀’!”张磊称,只要一个人处於危险境地,我们都应该无条件地救援,生命是第一位的,同情也是第一位的,而塞车是第二位的。
“在公共场地,以影响他人而达到自己的目的不对,这应该受到惩罚。”张磊说,但是,只要这个人处於危险状态中,我们就没有权利去判定他是否是“作秀”,社会各界首要做的,就是帮助和救援。这是无条件的救援,因爲我们必须“以人爲本”,这是第一要义。
在成功解救之后,我们再来判断他是否有隐情,再考虑如何处理。“是的,他是引发了塞车,但是,塞车没有人的生命重要,生命是第一的,塞车第二!”
“对大衆要更多心理救治”
“我们各个阶层都应该反思!”张磊说,社会在不断发展,各种新的社会矛盾在不断産生,本是一个正常的社会现象。“自杀秀”现象日益增多,就是社会矛盾的一个新的表像,而在具体的解决过程中,比如警方应该在更快时间之内完成救援,市民则不应该嘲笑,而是要帮助和理解。
在张磊看来,作“自杀选择”的,大都是弱势群体,而说他们“弱势”,不仅仅是物质上的弱势,还包括心理上的“弱势”。他们遭遇到问题后,自我化解的能力还不够,这就需要社会上帮助这些有需要的下层人士,做心理方面的治疗。“这是一个必然趋势,社会竞争加剧,太多人需要心理治疗!”张磊说。
张磊认爲,无论任何时候,都应该把生命放在第一位,而“法律并不一定就是尽善尽美的”,因爲“法律是人制订的,并不是绝对的”
法学家
法律第一 同情次之
10天前,资讯时报因爲“杜仁政自杀事件”采访了广州市人大代表、律师朱永平。朱永平在接受时报记者采访时候,认爲这些所谓的“自杀秀”,是一种“挟持大衆”的行爲,应该受到严惩。同时,朱永平认爲:“法律是第一位的,而同情次之”。
朱永平在接受采访时称,他依然坚持这个观点,并称,“杜仁政被拘留之后,接受了10天的拘留处罚,这本身就是根据《治安处罚法》第二十三条,作出的一个最高处罚,因爲该条款表示,可以处罚“5至10天”。
朱永平认爲,杜仁政在被拘留之前,接受采访时候称:“如果问题不解决,出来之后还要跳”,而到现在,他态度转变爲“不管怎麽样,都不再跳桥了”,这本身就是接受法律洗礼之后的一个结果。
在朱永平看来,生命是第一位的,而没有了生命法律也就失去了意义。但同时我们也应该认识到,法律,本身就是代表民意,就是公衆利益的集中体现。我们在尊重“站在桥栏杆上的人的生命危险”的时候,也应该考虑“被塞的人也可能面对的各种可能的危险,包括处於危险和需要救助状态的生命”。朱永平认爲:“现代法制理念所揭示出来的法律价值,就是保护大衆利益的。”
同样,朱永平也非常赞同对弱势群体应该更多同情和帮助,并实施一些具体的包括心理方面的民间救助。以及社会各界,都应该采取反思和回应职能部门的积极救援
2006年08月27日 资讯时报